连续三天了。
清晨的阳光勉强穿透窗帘的缝隙,在客厅地板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这个家里弥漫着的、厚重得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餐桌上,一如既往地摆着林壑早起精心准备的早餐:煎蛋边缘焦黄酥脆,火候完美;白粥熬得米花烂熟,香气扑鼻;还有一碟苏清最爱的、清爽开胃的酱黄瓜。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他的用心。
可苏清只是默默地坐在餐桌前,低着头,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从初赛结束那晚算起,这场无声的、令人疲惫的冷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十二个小时。
“粥……”林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轻轻推了推苏清面前的粥碗,“再不喝,要凉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初赛时,他那手过于惊艳、甚至带着点非人精准的刀工,终究还是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不可避免地勾连起了她内心深处关于她父亲那些模糊往事的记忆与猜疑。
他不是不想坦白。只是,那段沾着灰、蒙着尘,与“赌”字紧密纠缠的过往,是他身上最沉重的枷锁,是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和掩埋的过去。他怕。他怕一旦揭开这层疮疤,袒露出内里所有的不堪,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平静的生活,便会像阳光下脆弱的泡沫,彻底破碎,连同她,也可能一起失去。
苏清终于有了动作。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机械地喝着碗里已经微温的粥,目光却飘忽着,最终落在了餐桌角落那份折叠起来的复赛须知上——上面清晰地印着“复赛项目:东坡肉”。
她忽然放下了勺子,瓷器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她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今天训练场对外开放,我陪你去看看吧。”
林壑愣了一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立刻点头:“好。”
哪怕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不带多少温度的话,对他来说,也是这三天来唯一的破冰信号。任何能打破这僵局的机会,他都求之不得。
训练场设在会展中心的地下一层,空间开阔,但空气流通并不算好。一走进去,一股混合着干燥柴火、浓郁酱油、以及各种香料气息的独特味道便扑面而来,这是属于厨房的、最原始也最真实的味道。
林壑选了最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灶台,默不作声地开始处理自己带来的五花肉。燎皮、浸泡、切块……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沉稳而细致,不见初赛时那石破天惊的凌厉,却更显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扎实功底。
苏清坐在一旁临时摆放的长凳上,笔记本摊开在膝头,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熟练地架起传统的柴火灶,划燃火柴,手腕那熟悉地一抖一转,火苗便精准地跃入柴堆中心,“轰”地一声燃起;更让她心头微刺的是,他添柴时,并非随手一扔,而是用拇指与食指拈起木柴,竟像古玩鉴定师品鉴珍玩般,将木柴凑到鼻尖轻嗅,用指腹细细感受木质的干湿与纹理,然后才不疾不徐地送入灶膛。
这过于细致、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动作,再次刺痛了苏清。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厨师会有的、近乎本能的下意识习惯。这更像是一种……经过长期、特殊训练后,深深烙印在身体里的印记。
“林、林师傅,您……您要的柴火。”一个穿着略显宽大灰色工装、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小伙子,抱着一捆柴火小跑过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递过柴火时,手指关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
林壑一接手,眉头就皱了起来,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瞬间做出了判断:“这柴火湿度不对,烧起来烟会很大,影响火候和肉味。”
“仓、仓库……就、就剩这些了,您……您凑合用一下?”小伙子头垂得更低,结结巴巴地解释,眼神闪烁不定,根本不敢与林壑对视。
苏清抬起眼,敏锐地瞥见他胸牌上“小刘”二字,随即目光如电,猛地转向训练场的入口处——那里,赵承业的那个助理,正西装革履地抱臂而立,眼神似有似无地瞟向这边,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的意味。
“等等。”苏清猛地站起身,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疑,叫住了正欲溜走的小刘,“你说仓库只剩湿柴?可我刚才明明看到,那边几位选手领到的,都是干爽的柴火。怎么,仓库还看人下菜碟?”
小刘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像样的解释都憋不出来,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经过灶台时,他的胳膊还“不小心”狠狠撞了一下台沿,“哐当”一声,碰倒了林壑放在台边的酱油瓶。
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汩汩流出,在地面上晕开一大滩不规则的、如同污渍般的痕迹。
林壑沉默地蹲下身子,拿出随身携带的抹布,一言不发地擦拭着狼藉的地面,头也没抬,只低声道:“可能……只是个做事毛手毛脚的新人,别多想。”
苏清没说话,只是默默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里面,她的手机清晰地录下了小刘递柴时那明显不自然的颤抖,以及他转身前,与赵承业助理那次短暂却精准无误的、充满了信息量的眼神交汇。
证据确凿。
赵承业的小动作,已经毫不掩饰地开始了。这复赛之路,注定布满荆棘。
当晚回家,破天荒地,是苏清系上围裙下的厨。她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将一碗热气腾腾、汤清味鲜的素面端到林壑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关切:“明天复赛,一切小心。”
林壑伸手接过那只温热的碗,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轻轻触碰。一股微弱的电流仿佛从接触点传来,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了一下。
“我会的。”他点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笼罩在这个小家上空整整三日的厚重阴云与寒冰,似乎终于被这碗朴素面条升腾起的热气,氤氲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久违的、名为信任与关切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