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朝的深宫,总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
尤其是东宫偏殿外的青石路,连草木都长得稀疏。
这里囚着北朔国送来的质子,慕容昭。
林微月提着沉甸甸的洗衣篮,沿着宫墙根快步走过。
粗布的浣衣婢服磨得皮肤生疼,手腕上的铁链(罪臣之女的标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提醒着她如今的身份:
三个月前,她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如今,却是因父亲“通敌叛国”获罪,被抄家没入宫中的最低等奴婢。
唯一的念想,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枚莲花玉佩。
玉佩用红绳系着,贴在胸口,温润的玉质抵着肌肤,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护着她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今日东宫要浣的衣物多,动作快点。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管事嬷嬷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微月连忙加快脚步,转过拐角时,却被一阵嘈杂的动静拦住了去路。
是东宫的侍卫,正围着偏殿的石阶殴打一个人。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北朔服饰,玄色衣料上沾着尘土与血迹,却依旧脊背挺直,哪怕被按在石阶上,也不肯低头。
是慕容昭,那个传闻中“战败国送来的耻辱质子”。
微月的心猛地一紧。
她虽恨北朔。
父亲的“通敌”罪名,便是与北朔的战事有关。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她想起了父亲被押赴刑场时,也是这样,哪怕身陷绝境,也不肯弯下脊梁。
“住手!”
话音出口,微月自己都愣了。
在这深宫里,自保尚且艰难,她竟管起了敌国质子的闲事。
侍卫们回头,见是个低贱的浣衣婢,顿时嗤笑:
“哪来的贱婢,也敢管东宫的事?滚开!”
一个侍卫扬起马鞭,就要朝微月抽来。
微月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洗衣杵,挡住马鞭,力道之大,竟让那侍卫踉跄了一步。
她自己也惊了——这力气,不像是她一个弱女子该有的,倒像是……
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在护着她,也护着石阶上的人。
石阶上的慕容昭,缓缓抬起头。
他的额角渗着血,发丝凌乱,却掩不住那双眼睛。
漆黑如墨,带着北朔人特有的深邃,此刻正牢牢盯着微月,准确地说,是盯着她脖颈间露出的那截红绳,以及红绳上坠着的莲花玉佩。
“姑娘的玉佩……”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否借我一观?”
微月猛地回神,警惕地后退一步。
敌国质子、莲花玉佩……
父亲的罪名还历历在目,她怎么能与北朔人扯上关系?
她握紧洗衣杵,冷冷道:
“质子大人自重,这是我的私物,与你无关。”
说完,她不再看他,提着洗衣篮,匆匆绕过侍卫,朝着浣衣局的方向走去。
慌乱间,藏在袖中的一枚手帕掉落,飘到了慕容昭的脚边。
那是一枚素色的手帕,边角处,用淡青色的线,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
是母亲教她绣的,也是她唯一能寄托念想的东西。
慕容昭看着微月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脚边的莲花手帕,心口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悸动,像是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那朵莲花轻轻碰了一下。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弯腰捡起手帕,指尖抚过绣线,脑海中闪过一片模糊的碎片。
江南的雨,破庙的灯,一个女子的身影,也是这样,绣着一朵莲花。
“慕容昭!你还敢看?”
侍卫见他捡起浣衣婢的手帕,顿时怒火中烧,又要上前殴打。
“够了。”
慕容昭缓缓起身,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那眼神里的凌厉,不像是一个阶下囚该有的,倒像是……
曾经手握权柄、号令千军的人。
侍卫们竟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慕容昭没再看他们,转身走进偏殿,关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殿内阴暗潮湿,他靠在墙上,掏出怀中的莲花手帕,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墨玉玉佩。
那是北朔皇室的信物,玉佩边缘磕损,上面刻着一朵残缺的莲花,是他从小佩戴的,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一半。
刚才那个浣衣婢的玉佩,是完整的莲花。
还有她的眼神,她挡在他身前时的倔强,都让他心口的悸动越来越强烈。
“林微月……”
他轻声念着刚才从管事嬷嬷口中听到的名字,指尖反复摩挲着手帕上的莲花。
“你是谁?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而另一边,微月提着洗衣篮,躲在浣衣局的角落,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她摸了摸胸口的莲花玉佩,玉佩依旧温润,却像是比平时更烫了些。
那个慕容昭的眼神,他对玉佩的在意,还有她刚才莫名生出的勇气……
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敌国质子也好,莲花玉佩也罢,在这深宫里,她只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等着父亲的冤案昭雪那天就好。
可她不知道,那枚掉落的莲花手帕,那两块相互呼应的莲花玉佩,早已将她与慕容昭的命运,再次紧紧捆绑。
深宫的风,依旧寒冷。
罪臣之女与敌国质子的相遇,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大靖王朝的权谋漩涡中,在两人跨越四世的宿命羁绊里,悄然激起了涟漪。
而偏殿内,慕容昭将莲花手帕与墨玉玉佩放在一起,两块信物隔着布料,竟隐隐透出微弱的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跨越生死的重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