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眼睛醒过来的。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凿开太阳穴的钝痛猛地攫住了张真源,他闷哼一声,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对焦在天花板上那盏过分奢华的水晶灯上。陌生的环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价格不菲的香薰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他不是在公司通宵赶完方案,回家倒头就睡了吗?这哪儿?
他撑着仿佛被卡车碾过的身体坐起来,丝绒被滑落,露出底下真丝睡衣的触感,滑腻冰凉。他环顾四周,房间大得离谱,装潢精致到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我很贵”的气息,但莫名给人一种冰冷、没有人气的感觉,像高级酒店套房。
床头柜上倒着一个空酒杯,杯底残留着一点琥珀色的液体,旁边是个价格标签还没撕的酒瓶,一看就价值不菲。
宿醉的头痛让他思维滞涩。他揉着额角,趔趄着下床,想找点水喝。脚步虚浮地走到卧室门边,刚握住门把手,就听到外面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压得极低的童声。
“……哥哥,我饿……”
“嘘——小声点,他、他还没醒……”
“可是……我害怕……”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让张真源心脏莫名一揪的颤抖和恐惧。
他下意识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客厅的光线比卧室暗沉许多。三个小小的身影,就缩在离主卧门最远的那个巨大沙发角落里。最大那个看着也就五六岁,把两个更小的弟弟紧紧搂在怀里,三个孩子都穿着睡衣,洗得有些旧了,但很干净。
他们面前的地毯上,散落着几个看不出原色的塑料积木。
那个最小的,看起来三岁左右的小豆丁,似乎实在饿得受不了,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爬下沙发,踮着脚,想够茶几上果盘里放着的一个苹果。
他的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渴望,又盛满了恐惧,不停地瞟向主卧的方向。
就在他的小手指即将碰到苹果的瞬间——
“咳。”
张真源喉咙发干,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就这一声。
像是一颗炸弹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最小的那个孩子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巨大的惊恐瞬间淹没了他整张小脸。他转身想跑回沙发,却腿一软,直接摔趴在地毯上,甚至不敢哭,只是手脚并用地拼命往角落里缩,小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沙发上的另外两个孩子也瞬间弹了起来,最大的那个男孩几乎是本能地张开短短的手臂,把弟弟们挡在身后,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强撑的勇敢和根本无法掩饰的惊惧。
张真源被这过激的反应惊呆了,下意识就想过去扶起那个摔倒的孩子。
可他刚迈出一步——
“不要打弟弟!”
最大的那个男孩尖叫出声,声音劈裂般尖锐,带着哭腔。他猛地闭上眼,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却死死挡在前面一动不动。
“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吵了!再也不饿了!”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也跟着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
张真源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打?饿?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锥子,狠狠扎进他脑子里,搅起一片混沌而陌生的记忆碎片——尖锐的咒骂、摔碎的酒杯、孩子压抑的啜泣、冰冷的视线、缩在墙角发抖的小小身影……还有一个名字……马小祺?严小翔?刘小文?
以及六个模糊的、同样带着隐忍和疏离的英俊男人的面孔。
原主的记忆疯狂涌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不是他的世界!
他穿越了。穿成了一个酗酒、家暴、对配偶冷暴力、甚至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虐待的人渣!
而眼前这三个吓破胆的孩子……就是原主的儿子。那个摔倒的最小的是刘小文,挡在前面最大的是马小祺,中间哭得发抖的是严小翔。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他压垮的负罪感席卷而来。他看着那三张写满恐惧的小脸,看着他们条件反射般的防御姿态,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发麻。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想说“别怕”,想说“我不会打你们”,想过去抱起那个摔倒在地上的小团子。
可他任何一点微小的动作,都只会引来孩子们更剧烈的颤抖。
他不能再吓他们了。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我去弄点吃的。”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同手同脚地挪进了与客厅相连的开放式厨房。冰箱里食材塞得满满当当,奢华得堪比高档超市冷鲜柜。他手抖得厉害,胡乱拿出牛奶、鸡蛋、吐司,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凭本能操作。
烤面包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客厅角落里的三个孩子,依旧维持着紧绷的姿势,小动物般警惕地、偷偷地望着厨房里那个高大却显得有些无措的背影。
恐惧依旧根植在骨髓里,但那温暖的、食物独有的香气,又带着一种陌生而脆弱的诱惑。
马小祺紧紧抿着唇,眼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戒备和困惑。
张真源把热好的牛奶和烤好的吐司切成容易入口的小块,放在颜色鲜亮的儿童餐盘里。他端着盘子,一步步走过去,动作尽可能放到最缓最轻。
孩子们随着他的靠近而缩紧。
他把餐盘放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茶几上,然后又沉默地退开,退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背过身,假装去整理酒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空瓶,实则用眼角余光偷偷留意。
饿极了的小刘小文最先忍不住,小手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衣角,眼睛死死盯着餐盘。
马小祺警惕地看了张真源的背影很久,确认他没有转身的意图,才极其缓慢地、像接近危险猎物一样,一点点挪到茶几边,飞快地抓起一块吐司,又缩回角落,分给弟弟们。
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吃得悄无声息。
张真源鼻子一酸,猛地转回头,不敢再看。
这一天,他过得浑浑噩噩。他不敢靠近孩子,孩子们更不敢靠近他。偌大的房子里,四个人像活在无声的默剧里,恐惧和试探是唯一的主旋律。
他翻遍了厨房,找到低筋面粉、黄油和糖霜。清洗工具时,他把每一个碗碟都搓洗得干干净净,仿佛想借此洗掉什么无形的污渍。
烤箱工作的嗡嗡声充满了空间,一种奇异的、带着甜味的暖意驱散了房子里惯有的冰冷。
黄油和糖霜混合的甜美香气逐渐飘散出来,越来越浓,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客厅角落里的三个小脑袋忍不住抬了起来,小鼻子悄悄吸了吸,严小翔甚至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大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超越恐惧之外的好奇。
张真源把烤好的小饼干拿出来放凉,然后用裱花袋笨拙地在每一块上面画上简单的笑脸,或者歪歪扭扭的小动物。他挑了三块画得最像样的,放在三个干净的小碟子里。
深吸一口气,他再次端着碟子走过去。
这次,他没有完全退开,而是在几步远的地方,蹲了下来,让自己的高度尽量不与他们对视,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
“……”他喉咙发紧,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对不起。”
三个孩子明显愣住了,吃东西的动作停住,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看碟子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画着可笑图案的小饼干。
“以前……是…是我不好。”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烫嘴,“这个……给你们吃。”
没有反应。孩子们的大眼睛里只有茫然和惊恐。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张真源手臂酸麻,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最小的刘小文,看着那块画着丑丑小狗图案的饼干,又偷偷瞄了一眼蹲在那里、表情难过又小心翼翼的“爹爹”,小嘴巴微微动了动。
极细微、极含糊的气音,带着无法确定的试探和巨大的恐惧,蚊子哼哼般飘了出来:
“……爹……爹?”
那一瞬间,张真源猛地屏住了呼吸,眼眶毫无预兆地狠狠一热。
夜很深了。
张真源躺在主卧那张大得过分、也冰冷得过分的床上,毫无睡意。白天的一切在脑海里翻腾。那声细微的“爹爹”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心脏,酸软一片。
孩子们最后也没有碰那几块饼干,但他们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多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摇摇欲坠的东西。
他翻了个身,试图强迫自己入睡。
就在这时——
“咔哒。”
主卧的门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明显是小心翼翼转动的声音。
张真源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
门被推开一条缝,走廊上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几个高挑修长、却又显得莫名局促不安的身影。
紧接着,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是马嘉祺。他漂亮的桃花眼在黑暗中逡巡,准确地对上了张真源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但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咬着嘴唇,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身后,丁程鑫、宋亚轩、严浩翔、刘耀文、贺峻霖一个接一个地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像一群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大型犬,每个人怀里都笨拙地抱着自己的枕头。
六个人在他床前站成一排,低着头,呼吸都放得极轻。
黑暗中,张真源能清晰地看到,离他最近的马嘉祺眼眶是红的,湿润的水光在他眼底微弱地反射着走廊的光。贺峻霖咬着下唇,身体在细微地发抖。连看起来最冷硬的刘耀文,也紧张地不停吞咽。
死一样的寂静弥漫着。
终于,马嘉祺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声音发着颤,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小心翼翼地开口:
“真真……”
“……孩子还小,不懂事……”
“要是……要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旁边严浩翔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拉他,又不敢。
马嘉祺吸了一口气,像是献祭般,带着哭腔把话说完:
“……你要打……就打我们吧。”
“别打孩子……求你了……”
张真源躺在巨大的床上,看着床边这一排噤若寒蝉、眼眶通红、抱着枕头来“换打”的帅哥,大脑彻底宕机。
三秒后,一个无声的、巨大的问号和一个磅礴的感叹号在他颅内轰然炸开。
我——的——天——哪——!
现在申请穿回去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