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双清澈又胆怯的眼睛,像投入他混乱心湖的三颗微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弱的涟漪。
坐在地上凉吗?
一句孩子气又带着一点点笨拙关怀的询问,奇异地压下了他脑海里那些喧嚣的、关于穿越关于六个老公关于人生的巨大问号。
那些太远了,太乱了。他处理不了。
但眼前这三个缩在墙角、因为“爹爹”坐在地上而忍不住发出疑问的小豆丁,是具体的。
还有那六个帅得惨绝人寰却怕他怕得要死、甚至能抱着枕头来“换打”的男人,也是具体的。
原主造的孽,像一座沉重冰冷的大山压下来,几乎要把他这个冒牌货压垮。赎罪?他凭什么赎?他又不是那个人。可……如果什么都不做,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每天活在令人窒息的恐惧眼神里,吃着一言不发的早餐,看着孩子们连玩具都不敢玩?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喘不过气。
也许……也许不用想那么远。不用想着“赎罪”那么沉重的字眼。
他只是……受不了现在这种气氛。
太难受了。
他只是想,能不能让日子稍微好过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比如,让孩子们敢在他面前呼吸稍微大声一点?比如,让那六个男人看他时,眼神里的恐惧能减少一丝丝?
对,就这样。不想那么远,就……慢慢来。一点一点,试着改变看看。就当是……为了自己能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喘口气。
他心里乱糟糟地打着鼓,尝试对那三个小脑袋露出一个笑。嘴角扯动的弧度大概很僵硬,但他尽力让眼神看起来温和些。
“……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但努力放轻,“是有点凉。”
空气里那根无形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毫米。
墙角的三个小脑袋没有立刻缩回去,六只大眼睛依旧怯生生地望着他。
张真源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笨重地跳动着,他尝试着发出一个更明确的、友好的信号:“你们……能不能帮我拿个垫子过来?”
沉默。
马小祺的小脸上闪过明显的挣扎和犹豫,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弟弟们,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张真源。严小翔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刘小文则直接把大拇指含进了嘴里,眨巴着眼睛。
就在张真源以为失败,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尝试快要缩回去时,马小祺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小声对弟弟们说了句什么,然后自己转过身,哒哒哒地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怀里抱着一个比他小身子小不了多少的柔软坐垫,吃力地、一步一步地挪回来。严小翔和刘小文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两只紧张的小鹌鹑。
马小祺在离张真源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不敢再靠近。他用力把垫子往前推了推,声音细弱:“给、给你。”
张真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尽量放缓动作,伸手接过那个柔软的垫子,垫在身下:“谢谢你们。”
三个孩子看到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要发怒的迹象,小小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但依旧不敢多待,马小祺拉了一下弟弟们,三个小身影又飞快地转身,跑回了走廊尽头,消失不见。
张真源坐在柔软的垫子上,背靠着冰冷的墙,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里那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希望的东西?
也许,真的可以慢慢来。
就从……不再让他们害怕开始。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冷清得不像话的客厅。那几块他昨晚烤的、画着丑丑笑脸的小饼干,还孤零零地放在茶几的碟子里,没有被碰过。
他走过去,拿起碟子,走进厨房。
中午时分,餐厅的气氛依旧紧绷,但似乎比早餐时稍微好了一丝丝——至少,在他坐下后,没有人像弹簧一样猛地站起来。
食物依旧精致,沉默依旧震耳欲聋。
张真源味同嚼蜡地吃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三个埋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孩子,又扫过对面六个眼观鼻鼻观心、吃得极其“文雅”的男人。
他清了清嗓子。
一瞬间,所有动作再次定格。六道视线紧张地、快速地瞟向他,又立刻垂下。孩子们的小肩膀也缩了起来。
张真源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随意:“下午……我烤了点饼干,放在厨房流理台上。谁想吃可以自己去拿。”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咀嚼声都消失了。
六个人脸上同时闪过无法掩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贺峻霖甚至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窗外,怀疑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没有人回应。恐惧和猜疑像一层更厚的冰,瞬间覆盖了刚刚才松动一丝的空气。
张真源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容易。
他不再多说,沉默地继续吃饭。
直到午餐结束,大家依旧沉默地散去。那盘他重新烤好的、香气诱人的小饼干,依旧孤零零地放在厨房流理台上,无人问津,像一个尴尬的摆设。
张真源看着那盘饼干,心里有点涩涩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急不得。他告诉自己。慢慢来。
他转身上楼,打算继续回房间消化这离奇的人生。
然而,在他离开后不久。
一个小小的身影,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达到厨房门口。是严小翔。他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看向流理台上那盘散发着甜甜奶香味的饼干,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挣扎。
他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又看了看那盘饼干,小脚丫不安地蹭着地面。
最终,渴望战胜了恐惧。
他飞快地跑进去,踮起脚,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两块画着小太阳笑脸的饼干,塞进自己的睡衣口袋里,然后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飞快跑掉了。
流理台上,那盘饼干,悄无声息地少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