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陷入某种诡异的缓释胶囊,外壳是奢华却冰冷的现实,内里是张真源依旧晕头转向、试图找到溶解方式的灵魂。他每天早上依旧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用早餐,看着那六大三小如同精密仪器般沉默地运作、消失。但某些东西,确实在以蜗牛爬行的速度,发生着极其细微的改变。
他开始笨拙地尝试“渗透”。烤失败的马芬蛋糕不再被默默扔掉,而是出现在客厅茶几上,带着点“爱谁谁”的自暴自弃。最初它们会放到变硬,但不知从哪天起,会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两个。严小翔睡衣口袋边缘有时会沾着可疑的巧克力碎屑。
那间冷清得像样板间的儿童房门口,某天多了一箱色彩鲜艳的绘本和简单拼图。张真源什么也没说。第二天箱子不见了。夜里他路过,能听到门缝里漏出马小祺压得极低的、给弟弟讲故事的声音,纸页翻动,窸窣作响。他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心里那点飘忽不定的火苗,像是被人轻轻呵了口气,微弱地亮了一下。
他和那六个男人的交流依旧近乎于无。恐惧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剥离。但他们看他时,那种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惊惧,似乎稍稍淡化了一丁点,转化成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巨大困惑和审视的戒备。这种变化细微得几乎不存在,但张真源感觉到了。这让他一直悬着、充斥着荒诞感的心,稍微找到了一点点可怜的着力点。
就这么着吧,慢慢磨。他对自己说。
这天晚上,对着餐厅那桌一如既往精致得像艺术品的晚餐,他忽然就没了胃口。一种强烈的、属于他张真源本人的欲望窜了上来——他想点外卖。炸串,螺蛳粉,汉堡薯条,冰可乐……那种高热量的、带着烟火气的、能瞬间把人拉回市井街头的快乐。
他摸出手机,熟练地打开黄色软件,下单,付款。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熟悉得让他鼻子有点发酸。
当穿着某团外卖制服的小哥将那几个散发着混合型霸道香气的大袋子递到他手里时,张真源几乎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他没去餐厅,抱着袋子趿拉着拖鞋就窝进了客厅那张巨大的、平时没人敢轻易靠近的主沙发里。打开电视,找了个吵闹无脑的综艺,音量开到能盖过餐厅那边细微动静的程度。
然后,他扯开包装袋。炸串的油香、螺蛳粉酸笋特有的浓郁气味、汉堡酱料的甜腻、薯条的咸香……瞬间爆炸开来,混合着可乐滋滋作响的气泡声,蛮横地侵占了这间装修昂贵、空气常年带着冷香的高档客厅。
他咬了一口炸得焦香的年糕,又嗦了一大口酸辣滚烫的粉,对着电视里夸张的表演咧着嘴笑出声。
餐厅那边,晚餐仍在继续。
礼仪无可挑剔,咀嚼悄无声息。
但好几道视线,已经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地往客厅方向飘。
那味道太有侵略性了。完全不同于家里厨师精心调制的、层次分明的餐点香气,这是一种粗糙的、直接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感官轰炸,混合着综艺节目喧闹的笑声和音效,像一块巨石砸进死寂的深潭,粗暴地搅乱了餐厅里维持了多年的、冰冷的秩序。
三个孩子的反应最是直白。
严小翔的小鼻子不停地吸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盯着自己碗里摆盘精美的蔬菜泥,失去了所有兴趣。刘小文咬着小银勺,脑袋几乎扭成一百八十度,眼巴巴地望着客厅茶几上那盒金灿灿的薯条。连最沉得住气的马小祺,舀汤的动作也慢了好几拍,耳朵竖着,捕捉着从客厅传来的每一个欢快的音符。
六个男人的定力显然更深沉,但细微的肢体语言骗不了人。
贺峻霖小口喝着汤,眼神却有些失焦。刘耀文切牛排的动作有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宋亚轩的视线几次快速扫过客厅那个毫无形象盘腿坐着、吃得嘴角沾酱却显得异常鲜活生动的人,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丁程鑫垂着眼,看似专注,但下颌线似乎不像平时绷得那么紧。马嘉祺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维持餐桌的纪律,效果甚微。严浩翔则微微蹙着眉,像是在分辨空气里那复杂又陌生的气味成分,带着点科研般的探究。
张真源能感觉到那些飘过来的、带着各种复杂情绪的视线,但他假装毫无察觉,全心投入地啃着鸡翅,喝着冰可乐,被综艺逗得嘎嘎乐。他甚至故意把薯条咬得咔嚓咔嚓响,吸螺蛳粉的声音格外豪放。
一顿晚餐,餐厅里的人吃得食不知味,心思各异。而客厅里,一个人吃得酣畅淋漓,像个终于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摸到了一点熟悉坐标的迷路者。
空气里,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气息生硬地碰撞着,发出细微的、冰面破裂般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