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第一次踩上听潮湾的青石板时，行李箱的轮子卡在石缝里，发出“咔嗒”一声闷响。他弯腰去掰轮子，指尖触到的石板还带着夜海的凉意，而掌心攥着的那张明信片，却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潮。卡片边缘卷得像只蜷缩的海虾，上面母亲阿芸的笑容却依旧清晰——白色连衣裙被海风掀得微微鼓起，裙摆沾着的细沙像是还没干透，背景里的浪花正漫过暗褐色的礁石，将二十年前的阳光碎成点点金箔，牢牢粘在纸面。
“后生仔，找阿芸的吧？”一个清亮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林野抬头，看见民宿门口蹲着个扎蓝布头巾的女人，手里正择着一筐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海带，指尖的海水滴在青石板上，晕出一圈圈浅淡的湿痕。女人抬头时，眼角的笑纹里都裹着海风的软意：“我是这家‘潮声民宿’的老板娘，叫我阿珠就好。你妈前几天还来我这儿买海带，说‘我儿子要回来了，他最爱喝我煮的海带汤’，就是没想到……”后半句话像是被突然涨起的浪头卷走，只留下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飘进咸湿的风里。
林野的心猛地往下沉，像被一块浸了水的海绵压着。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离开家，走的那天是个飘着细雨的清晨，她蹲在门口帮他系好书包带，指尖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小野，妈妈要去南方的海边，找一份能听见大海心跳的工作。等你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就来听潮湾找我。”那时候他抱着母亲的腿哭，说不想让她走，母亲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把一张写着“听潮湾17号”的纸条塞进他手里。
十年里，母亲的信从厚厚一叠变成寥寥几行。最初会写“今天看见一群海豚跃出海面，像会飞的鱼”，后来变成“听潮湾的日出很好看，可惜你没看见”，最后只剩每年一张的明信片，地址永远是“听潮湾17号”，照片却换了又换——有时是海边的礁石，有时是纷飞的海鸥，唯独没有母亲的样子。直到上个月，他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里掉出一把黄铜钥匙，信纸上的字迹陌生却温和：“阿芸走了，急性心梗，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会明白的。”
阿珠把林野领到二楼的房间，推开门时，一股带着海腥味的风立刻涌了进来。房间不大，靠窗摆着一张小木桌，窗外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暮色里，海面像铺了一层碎金，远处的渔船拖着橘色的灯影往回走，浪声一层叠一层，像母亲从前哼过的没头没尾的调子。林野把行李箱放在墙角，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黄铜钥匙，放在床头柜上——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渗进来，他忽然想起母亲临走那晚，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小野，不管走多远，妈妈都会记得回家的路。”
那晚他没睡着，听了一夜浪声。天快亮时，窗缝里溜进一缕浅金色的光，他爬起来趴在窗台上，看见远处的海平面上，一轮太阳正慢慢从海里爬出来，像被大海轻轻托着的暖玉。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母亲好像就在这片海里，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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