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炉里的柴火燃到第三根,火星终于攒出些暖意,在炉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映得我们指尖的冰碴微微发亮。苏晴靠在我肩上,呼吸比刚才匀了些,只是发梢还凝着小冰晶,我抬手想替她拂掉,指尖一碰,冰晶就“簌簌”落在她的衣领上,化得极慢。
温玲正用根细铁丝拨弄炉灰,铁丝碰到煤块的“叮”声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不是风卷着砂砾撞门板的闷响,是带着韧劲的、一下下砸在冻硬的木头上的声音,在死寂的极寒里格外清晰。
我们三个同时屏住呼吸。苏晴的手猛地攥住我的衣袖,指尖冰凉。温玲手里的铁丝停在半空,眼神瞬间绷紧:“谁?”
门外沉默了两秒,风裹着个沙哑的男声钻进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像跑了很久:“是我,卢洪江……还有博阳,我们的脚快冻粘在地上了!”
卢洪江?我心里猛地一揪,刚要起身,温玲却拽住我的手腕:“再等等,外面那么冷……”她的话没说完,门外又传来冉博阳的声音,比卢洪江更虚,像飘在风里的棉絮:“林夏姐?苏晴……我腿动不了了,求你们……”
那声音里的颤音骗不了人。我和温玲对视一眼,她松开手,我们俩一起顶住门板——木头冻得像铁块,指节抵在上面,冰意顺着骨头往骨髓里钻。费了好大劲,才把门板推开一道不足半尺的缝。
冷风瞬间灌进来,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我眯眼往外看,只见卢洪江半蹲在雪地里,后背弓得像块弓,怀里紧紧抱着冉博阳。两人都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棉袄下摆沾着冰壳,卢洪江的头发冻成了一绺绺的冰刺,连睫毛上都挂着霜,呼出来的白气没等散开,就凝在他下巴的胡茬上。
冉博阳靠在卢洪江怀里,眼睛半睁着,脸色白得像雪,左腿不自然地往外侧撇着,裤腿从膝盖往下浸满了冰,硬邦邦地翘着,一看就动不了。
“快进来!”我们赶紧伸手去拉。卢洪江扶着门框,想把冉博阳先递过来,可他的手冻得发僵,刚一松劲,冉博阳就往下滑了一下,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冷汗没等滴下来,就凝在了皮肤表面。
好不容易把两人拉进门,温玲立刻反手抵住门板,我和苏晴赶紧去关窗户——刚才开着的一条缝,已经结了层薄冰,窗沿上的冰花又厚了些。
卢洪江把冉博阳轻轻放在炉边的垫子上,刚一松手,他就疼得蜷缩起来,手紧紧抓着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路上冰裂了,他没看清,踩空了……”卢洪江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声音里满是自责,“我扶着他走了快两小时,棉袄都给了他,还是冻得厉害……本来想去找我家仓库,可他实在走不动,只能来老宅碰运气,没想到你们真在。”
苏晴蹲在冉博阳身边,小心翼翼地撩开他的裤腿——裤腿冻得像铁皮,稍微一碰,冉博阳就疼得瑟缩了一下。“得把冰化了才能看伤。”温玲赶紧倒了杯温水,水刚从水壶里倒出来,就冒着白气,可没等递到冉博阳面前,杯壁就凝了层薄霜。苏晴把自己的围巾拆下来,浸了点温水,轻轻敷在冉博阳的膝盖上,围巾很快就凉透了,她又换了个角,反复敷着。
冉博阳咬着嘴唇,没喊一声疼,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偶尔疼得厉害,就闭上眼睛,睫毛上的霜蹭在脸上,留下一道湿痕。以前在画室,他削铅笔划破个小口子都要举着给我们看,撒娇要创可贴,现在却硬撑着,看得我心里发酸。
卢洪江从怀里掏出个冻硬的塑料袋,塑料袋边缘已经裂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三块压缩饼干,饼干冻得像石头,他递过来:“就剩这些了,路上捡的,你们分着吃点。”温玲接过,用刀子把饼干切成小块,分给我们——我放在嘴里,嚼得牙龈发疼,咽下去时,冰碴子刮得喉咙发紧。
“我家仓库离这儿不远,走路四十分钟,里面有煤,还有我妈之前备的感冒药和绷带。”卢洪江喝了口温水,缓过劲来,眼神亮了些,“等天亮点,我去把东西运过来,博阳的腿得包扎,不然会冻坏。”
“我跟你一起去。”我立刻说。苏晴抬头看我,眼里满是担心,我拍了拍她的手:“我穿得厚,很快就回来。”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脆响,不是冰裂,是更清脆的、像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卢洪江赶紧爬起来,走到窗边,用袖子擦去玻璃上的冰花——外面的路面上,一道黑漆漆的裂缝正慢慢往老宅这边蔓延,裂缝边缘的冰面不断往下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啃噬着冰面。
“不好,冰裂往这边来了!”卢洪江的声音发紧。我们赶紧收拾东西,温玲把剩下的柴火塞进背包,苏晴把温水倒进保温壶(虽然很快就会凉),我则扶着冉博阳,想让他站起来。可他刚一用力,就疼得倒抽冷气,左腿根本用不上劲。
卢洪江咬了咬牙,蹲下身:“博阳,我背你。”冉博阳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我太重了,你也冻得厉害……”“别废话!”卢洪江打断他,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慢慢站起来,“咱们五个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我拎着背包,走在最前面,温玲扶着冉博阳的腿,苏晴跟在后面,我们五个踩着冰面,慢慢往门外挪。冷风裹着冰碴子打在脸上,卢洪江的脚步声很沉,每走一步,都要先试探着踩稳,再把冉博阳往上托一托。
天边的裂痕还在泛着惨白的光,冰面上的影子晃来晃去,不知道是我们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但此刻,我能感受到身边苏晴的手,能听到卢洪江的喘息,能看到温玲扶着冉博阳的样子——就算前面是冰裂,是更冷的风,只要我们还攥着彼此的手,就总能找到能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