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遇竹以为自己会困死在那间小屋内,在他残废后,被送回侯府时,在他看到父亲知道他双腿废了时,那个失望的眼神时,在他母亲自知无法在仰仗他时,他便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在挺直腰板走出这寂寥偏院,可如今,这女子说,她带我出去见见太阳,她带我去市集!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主子,您真是长的英俊,您看,这青色的衣衫,和你白皙的肤色,多衬啊。”
牧秋炼生疏的给闻遇竹换好衣衫,梳好发髻,将铜镜拿到他的面前,眼神里都是求夸赞的期待!
闻遇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模样了,这两年,他害怕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当他在铜镜中再次看到自己时,他有些错愕,他还是原来的模样,不是惨白的样子,还如同当年那般,五官俊朗,不过比以前更立体了,也许当年是刚及笄不久,脸上还稚嫩的青涩,随着时间的磋磨,如今的他刚多了几分淡定,脸上更多了清冷,他知道,能恢复到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因为牧秋炼细心的照料,当年他无意看到自己的样子,都要被吓了一跳,甚至厌恶那个自己,今昔不同往日,他闻玉竹似乎是可以重新振作起来的!
闻遇竹一直静静的看着,什么都没有说,牧秋炼有些不安,她放低手里的镜子,看向闻遇竹,心中一颤,他……他竟然落泪了,此刻的牧秋炼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有点酸,还有点涩,她手足无措的想要拭去主子的泪水,但是主仆有别,她不敢,只能窃窃的问;
“主子,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您不开心了,如果您实在 不愿意出去,那就不去,奴婢现在就把您放榻上,以后在做打算可好?”
“秋炼,谢谢你。”
“啊?什么?”
牧秋炼怔怔的站在那里,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可是闻遇竹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嘴上说说的,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和这个小女子相处。
“推我出去看看吧。”
“是。”
牧秋炼很熟练的就把轮椅推了出去,踏出屋子那一刻,闻遇竹眼睛被阳光刺痛了双眼,他用手挡住了双眼,紧闭了一会,慢慢的放下手,当他看到院子里场景,有些诧异了,他每日只能在窗缝里偷看牧秋炼忙碌着,却不知她将院子收拾的这样好,这样的敞亮,一头的池子美种满了花,开的很好,颜色很多种,另一头种了很多的菜,青青绿绿的,一看就知道,打理的很用心,角落处,还有一个自动的水轮,循环着流水,不仅可以浇到花还能浇到菜,好聪明的女子,她真的好像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神明,带着美好,拯救破烂不堪的他。
闻遇竹抬头看着阳光,碧蓝的天空,还有几只飞过的鸟儿,心中很是欢喜;
“这样好的阳光,这美丽的天空,许久不曾见过了,还好,还好我还在活着。”
“主子,您当然要活着,还要好好的活着,即便腿脚不便,依您的才能,未来这京都一定还会有您的一席之地的。”
闻遇竹心中有了新的打算,是啊,只要他不自暴自弃,没有人能打倒他。
前院的热闹终是传到了他这个僻静的偏院,小厮高声的报着宾客们的府上名号,还有礼单,可真是风光无限啊,曾经他也是被如此珍视过的。
“三皇子,五皇子到。”
“恭迎三皇子五皇子。”
“定安侯不必拘礼,本皇子和五弟弟也是奉命而来,贺侯府新世子被封之事,顺便来尝尝这侯府有名的荔枝酒酿,各位,都起吧,今日主家是咱们定安侯,大家就不用顾忌我们兄弟的身份了,好好乐呵着,品尝着定安侯府的美味佳酿。“
“是,三皇子。”
“周管家,贵客已经来了,赶紧吩咐下去,可以开席了。”
“是,侯爷,我这就去安排。”
“三皇子五皇子,。请入主位,马上就开席了,今日是我前些日子从江南,漠北找的两位大厨,还请您和五皇子尝尝,味道如何。”
“侯爷客气了,您府上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肯定错不了,哈哈哈。”
一众人说笑着,推搡着,纷纷落座,周管家带着一群丫鬟开始上菜,各种美食,糕点,一一被端了上来,一群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不一会儿,一群美丽的舞姬上场,好不热闹。
此时,闻遇竹坐在轮椅上,在偏院的花丛边,听着前院传来的喧闹声,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牧秋炼观察这他说的神情,小心翼翼轻声道:
“主子,前院这般热闹,您可会觉得落寞?”
闻遇竹微微摇头,看着满院的景色,他轻轻摇摇头,
“曾经或许会,但如今有这一方小院,安静又祥和,足矣了。”
突然,一只蝴蝶飞到了闻遇竹的肩头,他伸手想去触碰,却惊飞了蝴蝶。蝴蝶朝着前院的方向飞去,牧秋炼笑道:
“这蝴蝶许是去前院凑趣了。”
“呵呵,也许是了,秋炼,推我进屋吧,咱们也该进食了。"
“好,我先推您进去浣洗一下,今天给您做个不一样的吃食,让您也开开胃。”
“好,你的手艺,我放心。”
“哟,想不到啊,三弟这真是别有一番风景啊,真是像个世外桃源似的,我还真是有些羡慕呢。”
闻遇竹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在这阴阳怪气,他转过头,眼神轻轻扫了一下身后的人,没有搭理,那人好似没有看到闻遇竹的轻视,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哎,真是羡慕三弟如今的日子,兄长我最近累的睡觉都没有时间了,爹爹说,等我封完世子之后,就跟圣上推荐我进翰林院呢,这以后啊,更忙喽。”
男人嘴角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龇着大牙,一看就让人讨厌,牧秋炼刚想上前说两句,隔壁被闻遇竹拦住,
“兄长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然也会前程似锦,呵呵,不像我这个废人一样,连院子都无法出去。“
闻遇竹语气带着落寞,眼神里都是哀伤,这样眼前的男人更加得意,男子上下扫看着轮椅上的闻遇竹,眼神轻蔑的很明显,语气里不仅是得意,更多的是炫耀,还有一些的早就该如此的意味;
“三弟啊,你也莫要灰心,这人生呐,谁能没个起伏呢。不过你如今这状况,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看呐,你就安心在这小院待着,好好享享清福,侯府也不会短你吃喝的,你看啊,你如今身边还有如此姿色的奴婢伺候着,真是惬意啊,不过……”
男人停顿住,眼神上下打量着闻遇竹身后的牧秋炼,那黏腻又恶心的欲望,就像狼看到了小白兔,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牧秋炼手已经从衣袖里拿出了银针,心里骂咧咧,玛德,真想刺死这鳖孙,看他那被欲求掏空的死人脸模样,还有脸逼逼赖赖,跟个蛤蟆精似的。
“三弟啊,这小丫头啊,在你这也太浪费了一点,哥哥我那里正好缺少人手,不如把她给我如何。”
闻遇竹轻蔑的一笑,语气里终于不再是那种敷衍,冷冷的抬头注视着眼前猥琐的男人;
“闻子聪,别太过分,别以为如今你是世子,就能为所欲为,我的人永远都只能是我的,你……哼呵呵,永远都代替不了我的身份,毕竟庶子始终是庶子,身份可以改变,但是出身永远不能,世子,这里地方太小,就不留你了,请便。”
闻遇竹的话彻底激怒了闻子聪,但是他不敢轻易动闻遇竹,因为每句话都是真实的,出身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耻辱,可是如今他们的地位调换了,他们来日方长。
闻子聪甩袖离开,他一直以为闻遇竹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从未把他放在心上,今日看来,是他大意了,他忘记了,狡兔三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对手就有机会涅槃重来,
“哼,闻遇竹,你别怪我心狠了、”
闻子聪最后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眼神带着浓浓的杀意,但是他不知道,还没有等他出手,他差点就丢了半条命。
定安侯最近风光无限的很 ,大女儿虽是庶出,但已经是后宫的妃嫔,因为生得貌美,又加上年轻,备受陛下的恩宠,在后宫除了皇后和贵妃以外,是最风光的主子,也正是因为这点,她的同胞弟弟闻子聪才能顺利封为世子,这就是一母同胞的意义,可是他们都忘记了,这侯府从来不属于他们,自古嫡庶有别,嫡子尚在,庶出永远都是卑贱的存在。
夜间寂静,蛐蛐儿在咕咕咕的叫着,树枝被夜风轻轻的吹动着,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真是好日子,毕竟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搞事情。
“啊……来人啊,人都死哪了。”
“出事了,快来人,世子出事了,快去请侯爷。”
清晨,天刚大亮,整个定安侯府就闹开了,第一声是从四小姐闻婉兰院内传出来的,她的那一声,彻底打破了府上的宁静,丫鬟们匆忙的打开门进去,就看到床上的四小姐已经哭的抽抽,大丫鬟赶紧上前去,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主子,脸都是红色的点点,一大片一大片的,脖子上也有,有些地方都被抓破了,丫鬟们都不敢上前。,生怕被什么病传染了,大丫鬟赶紧命人去请夫人侯爷,这边哭声骂声还没有停息,另外一边更是乱糟糟的,世子的院子内,闻子聪趴在丫鬟身上,昏迷不醒,两个人赤身裸体的,根本无法分开,世子贴身的小厮整个人都吓的颤抖,跪在地上,不敢吱一声,生怕被侯爷直接杀了。
侯府的府医那也是医术了得的,但是他用尽办法也没有办法将人弄醒,而有些经历的人都知道,世子这是马上风了,但是如今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万一人真的……
定安侯闻立安浑身散发着戾气,想要杀人的眼神根本掩饰不住,身边的二夫人一直在哭戚戚的,时不时的哀嚎几句,让混乱的场面更加窒息,
“闭嘴,你一直哭啼着能有什么用,你看看,这都是你一味的娇惯的结果,还有脸在这哭。”
侯爷的斥责终究是有用的,二夫人柳如烟停止住了哭声,她跟着侯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令色的对她,可见这次的事让侯爷真的气愤了,如今床上又躺着她日后的仰仗,更不敢子在放肆。
半个时辰后,管家小心翼翼的走到侯爷身边,轻声的禀报着,
“侯爷,许大夫已经把世子和那个贱婢分开了,那女子中间醒来过,看到这么多人,竟然吓的没了气息,许大夫说,咱们世子虽然尚有气息,但是极其微弱,恐有生命危险,现在只能用银针吊着,可许大夫的意思是,您去宫里请请那位,也许能让世子恢复如初。”
周管家做的很得侯爷的心意,侯府死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不打紧,但是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那可不是笑谈了,更会让皇家有芥蒂。定安侯闭闭眼,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了,离开闻子聪的院子,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停下来问了周管家一句话,
“周铭,那院子里的……怎么样了?”
侯爷的话让周铭了怔了怔,突然忘记回话,直到侯爷转过身看着他,周管家才缓过神,恭敬的低着头,
“回侯爷,北院的大公子近日有了好转,但是身子还是很虚弱,找的大夫没有办法解决大少爷的疾病,只能说暂时抑制着,所以……。”
聪明人根本不需要多言,周管家点到为止的话,侯爷很容易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没有再说什么,拿着自己的腰牌进了宫。
次日清晨,偏院内,牧秋炼心情很好的在修剪花枝,还在哼着小曲儿,“你爱我呀,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闻遇竹从未听过如此没有直白没有养分的词,听的眉头紧蹙着,但是他看着牧秋炼朝阳般的笑容,嘴角也跟着上扬。
闻遇竹正由着牧秋炼给他揉搓着双腿,小丫头的嘴巴还不停的说着寒时信里说的趣事,他整个人也跟着放松着,这时周管家匆匆赶来,见到闻遇竹便行了个礼,
“小主子,侯爷从宫里请来了太医,说是先给您瞧瞧。”
闻遇竹心中诧异,不知父亲此举何意,这么久了,这位父亲大人只来他这小院两次。两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离去,此时他这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猜不透,那只能且看着吧,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一会儿,太医跟着周管家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许久不见的侯府主母,闻遇竹的生生母亲出生琅琊颜家临安郡主颜芷柔,她神情有些不自然的跟着,不敢直视床榻上的人,
一番诊断后,太医院院士面露惊讶之色,他看看不动声色在他手上轻点三下的人 ,心中了然,他站起身,给定安侯和夫人行了个礼;
“侯爷,夫人,大公子这身体……。“
“祁院士,有什么话不必忌讳。直说就好。”
“是,三公子的身子不仅是当年摔下马照成的亏损,更大的原因是……种了毒,此毒老朽没有办法解,照此下去,不仅是亏损,更会殃及性命。”
祁院士的话让整个屋子陷入了沉默,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计较,侯爷面色凝重,夫人眼眶湿润,二夫人心中暗喜,周管家有些不明所以,牧秋炼心中早就知道结果,唯有那床榻上的人没有丝毫的情绪,他知道,是时候了,既然那些人又一次想起他,那么他所失去的也该回到他的手中了,那些欠下的债也该亲手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