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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巷春探扫落尘

御卿辞

江南三月的烟雨,总带着几分缠缠绵绵的软。巷口那株老杏树的花瓣落了满地,被晨露浸得发潮,踩上去簌簌地响。云卿若捧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书袋站在院门口,鬓边别着朵刚摘的白茉莉——是学堂先生最爱的花,说春日里戴在发间,读书时都能闻见清气。

“宋公子,我学堂今日开课啦。”她转过身,朝着倚在门框上的宋御洐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油纸被指尖捏得发皱,里面是刚从巷口张记糕团铺买的桂花糕,“阿婆说你伤还没好,在家好好歇着,别乱动重物。傍晚我回来给你带热乎的,张师傅说今日的桂花糕加了新晒的蜜,甜得很。”

宋御洐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茉莉上,花瓣上还沾着颗细小的露珠,映得她眉眼愈发清亮。他倚着门框的手轻轻攥了攥,斗笠搁在身侧,竹编的边缘还缠着几根干枯的稻草——是云卿若阿公生前戴过的物件,粗粝却暖和。“知道了,路上小心。”他的声音比平日放得软些,怕惊扰了这春日里的柔缓。

云卿若笑着应了声“好”,蹦跳着往巷口走,蓝布裙角扫过青石板上的杏花瓣,留下一道浅浅的痕。宋御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的烟雨中,直到那抹蓝色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指尖在袖袋里摸了摸,触到那枚磨得光滑的铜哨——昨夜他听见院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徘徊到后半夜,福安说的盯梢之人,果然没走。

他转身回屋,先将阿婆晒在院里竹架上的草药仔细归拢。那些晒干的甘草、薄荷、金银花,被云卿若按药效分成了小束,用红绳系着,挂在竹架上像串着的小灯笼。宋御洐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甘草叶,干燥的叶片簌簌落下几片碎末,他弯腰捡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是云卿若每日煎药时,萦绕在他鼻尖的味道,清苦里带着点回甘。

归拢完草药,他瞥见墙角立着的竹扫帚,竹枝被磨得光滑,显然是云卿若和阿婆日日使用的物件。他走过去拿起扫帚,试着握了握——竹柄粗细刚好,握在手里很稳。肋骨处的伤还没好透,弯腰时仍有钝痛牵扯着,像有根细针在慢慢扎,但他不敢停。方才云卿若叮嘱时,眼里的担忧太真,他得让这院子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免得她起疑。

青石板上的杏花瓣落了一层,混着昨夜的雨渍,扫起来有些费力。宋御洐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将花瓣归到墙角,堆成小小的一堆——云卿若说过,阿婆喜欢把落花收起来,晒干了装在布袋子里,说是能熏衣裳,让衣物上沾着点花香气。他扫得仔细,连砖缝里嵌着的小花瓣都用指尖抠出来,指尖被雨水浸得发凉,却没觉得冷。

扫完院子,他又取了块湿布,是云卿若平日擦桌子用的,布角已经磨得有些起毛。八仙桌上还留着清晨阿婆喝粥时的瓷碗印,他顺着木纹慢慢擦,把桌面擦得锃亮,连阿婆缝补衣裳时落下的线头、不小心洒的米粒,都捡得干干净净。擦到桌边时,指尖触到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个小小的“卿”字,刻得歪歪扭扭,想必是云卿若幼时顽皮留下的。他的指尖在刻痕上顿了顿,想起她昨日给草药分类时,指尖捏着甘草叶的模样,心里竟泛起一丝软。

待一切收拾妥当,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宋御洐换了那身半旧的青布短褂,戴上斗笠,将帽檐压得低些,遮住了眉眼。他走到院门口,先侧耳听了听巷子里的动静——有挑着货担的货郎走过,扁担上的瓷碗晃得叮当响;还有隔壁李婶和邻居说话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他轻轻推开门,脚步轻捷地走进巷子里。

街角的茶摊还在,昨日那两个穿短打的汉子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挑着柴禾的樵夫,柴禾捆得松散,却故意往云卿若家的方向挪。宋御洐装作买针线,走到巷口的杂货铺前,掌柜的是个矮胖的中年汉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盹。他拿起一盒针线,指尖漫不经心地翻着,余光却瞥见那樵夫的手——指缝里没有常年握斧的老茧,反而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掌柜的,这盒针线多少钱?”宋御洐的声音压得低,故意带着点沙哑,模仿着寻常百姓的语气。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抬眼瞥了他一眼:“五个铜板。”

宋御洐掏出铜板放在柜台上,接过针线盒,转身时故意撞了那樵夫一下。樵夫踉跄了一下,柴禾掉了两根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指尖飞快地在柴禾上划了一下——是个极淡的“影”字,是父亲仇敌“影卫”的标记。宋御洐心里一沉,面上却依旧平静,只说了句“对不住”,便慢慢往驿站的方向走。

驿站门口挂着的“驿传天下”木牌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几分。几个挑夫扛着包裹往里走,脚步声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宋御洐站在不远处的茶摊旁,装作歇脚,目光却紧紧盯着驿站门口——昨日福安说的那两个面生文书,此刻正站在驿站门口,手里拿着名册,挨个盘问进出的人。其中一个穿青衫的文书,手指在名册上划过,指节处有块明显的疤——是当年他在北疆斩杀的“影卫”小统领的标记,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他绕着驿站转了半圈,发现除了门口的两个文书,街角的馄饨摊旁还坐着个穿灰布长衫的汉子,面前摆着碗冷掉的馄饨,眼神却时不时往驿站里瞟。宋御洐认得那汉子腰间的玉佩——是父亲仇敌府上的物件,雕着朵畸形的牡丹,丑陋得很。看来这些人不仅在盯他,还在盯着将军府的暗线,想把福安也一并揪出来。

他不敢久留,转身往回走。路过云卿若提过的糖画摊时,张师傅正给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画兔子,糖浆在铁板上拉出细细的银丝,阳光下闪着暖融融的光。小姑娘笑得咯咯响,手里举着糖兔子,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宋御洐驻足看了片刻,指尖下意识地攥了攥——若不是身负险境,或许真会陪云卿若来买一只,看她像那小姑娘一样,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日头渐渐偏西时,宋御洐回到了巷子。他先在巷口的老杏树下站了会儿,确认那樵夫和灰衫汉子还在原地,才悄悄绕到后院,从翻墙进去——他怕走正门会被盯梢的人看见,给云卿若家惹来麻烦。后院的柴房里堆着些劈好的柴禾,是云卿若昨日劈的,码得整整齐齐。他走到柴房门口,摸了摸内袋里的断剑,剑鞘上的云纹硌得指尖发疼,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这些人既然已经盯上了这里,他必须尽快想好对策,不能再连累这对平常百姓。

他刚走到前院,就听见巷口传来云卿若的笑声,清脆得像春日里的鸟鸣。宋御洐连忙拿起墙角的竹扫帚,装作还在扫地的模样,竹枝扫过青石板,发出簌簌的响。

“宋公子!”云卿若拎着书袋跑进来,蓝布裙角沾了点泥点,想必是路上跑得太急,不小心崴了脚。她手里的油纸包冒着淡淡的桂香,被指尖捏得发皱,“我回来啦!你看我给你带了桂花糕,还是热乎的,张师傅特意多放了蜜,你肯定喜欢。”

她刚走近,就看见宋御洐握着扫帚的手微微发颤,青布短褂的袖口沾了点灰尘,额角还渗着颗细小的汗珠。云卿若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快步上前,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扫帚:“你怎么还扫地呀!阿婆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着,别乱动重物。你看你,额头上都出汗了,是不是扯到伤了?”

宋御洐顺势松了手,扫帚“啪”地落在青石板上。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才发现自己方才走得太急,伤口确实有些疼。“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帮着收拾收拾。”他的声音放得平缓,怕让她看出异样。

“哪有让伤员干活的道理。”云卿若把扫帚搁到墙角,又把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油纸被热气浸得发软,能隐约看见里面桂花糕的形状,金黄的糕饼上撒着层细密的桂花,香气顺着油纸的缝隙飘出来,甜得人心里发暖。“快尝尝,我特意让张师傅留了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你看你,脸色都有点白,肯定是累着了,吃块糕补补。”

宋御洐看着那油亮亮的糕饼,喉结动了动。他的指尖触到油纸的温热,仿佛能感受到云卿若一路攥着它的温度——她定是怕糕饼凉了,一路都把油纸包揣在怀里,才让蓝布书袋都沾了点桂香。可他不敢接,他的双手曾在北疆的风沙里握剑劈开过胡人的重甲,曾沾过无数的血,如今连攥紧一块木头都要费尽全力,又怎能碰这江南春日里最软的甜?

“不用了,姑娘自己吃吧。”他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递过来的油纸包,“我方才喝了阿婆熬的小米粥,不饿。”他的声音比平日冷了些,怕自己再看一眼那桂花糕,就会忍不住接过。

云卿若愣了愣,捏着油纸包的指尖微微收紧。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糕饼,又抬头看了看宋御洐的脸——他的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眉眼,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云卿若心里有点发慌,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他不高兴了。她连忙把油纸包往怀里揣了揣,声音放得软些:“那……那我留着,等你饿了再吃。张师傅说这糕能放许久,冷了也好吃,我晚上给你热一热。”

宋御洐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转身走到八仙桌旁,拿起桌上的湿布,又想擦桌子——他怕和云卿若对视,怕自己眼里的复杂会被她看出端倪。

云卿若见他还要干活,连忙上前拦住他:“别擦了别擦了,桌子已经很干净了。你快坐下歇会儿,我去给你倒碗水。”她说着,就往屋里跑,蓝布裙角扫过青石板上的杏花瓣,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宋御洐坐在竹椅上,看着她跑进厨房的背影。她系着青布围裙,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白皙的手腕,正弯腰去够灶台上的水壶,动作麻利得很。他想起昨日在驿站门口,她举着一碗凉茶朝他挥手的模样,茶碗里飘着两片茶叶,热气氤氲着她的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时他接过茶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心里竟泛起一丝酸涩——他本是亡命之人,却在这江南的青巷里,享受到了本不属于他的安稳。

云卿若端着碗水出来,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个小小的豁口,是阿婆平日里用的。她把碗递到宋御洐手里,水是温的,刚好能入口。“你慢点喝,别烫着。”她坐在他对面的竹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轻轻绞着蓝布裙角,像是有话要说。

宋御洐喝了口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进喉咙,暖得胸口都发颤。他放下碗,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云卿若小声开口:“宋公子,昨日你去驿站寄信,顺利吗?你那伙计收到信,应该就不担心了吧?”

他握着碗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桌角的草药上——是束晒干的薄荷,叶片翠绿,还带着点清冽的香。“顺利。”他的声音放得平缓,刻意避开了驿站里的凶险,“驿站的人说会尽快转交,他收到信,自然就放心了。”

云卿若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伤势没好,去驿站会不方便呢。你那伙计也是,肯定天天盼着你回去,毕竟你们一起在官府打杂,相处得肯定很好。”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天真,完全没察觉他话里的含糊。

宋御洐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微动。他想告诉她,他的“伙计”不是在官府打杂的小吏,而是世子府的侍卫冕宁;他去驿站也不是简单的寄信,而是和福安接头,传递军情;那些盯梢的人,也不是寻常的地痞流氓,而是想要他性命的“影卫”。可他不能说,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把这青巷里的安稳彻底打破,把她卷入他的乱世里。

“嗯,他性子急,收到信就踏实了。”宋御洐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指尖在碗沿上轻轻划着圈,“我伤好之后,就回去和他汇合,继续在官府打杂。”

云卿若笑着点头:“好呀!等你伤好了,要是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和你伙计做桂花糕,张师傅说我学得很快,下次做了你们尝尝。”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包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拿起一块递到他面前,“宋公子,你就尝一口嘛,就一口。张师傅说这是他最得意的手艺,你尝尝看,是不是很甜。”

宋御洐看着她递过来的桂花糕,金黄的糕饼上撒着层细密的桂花,香气顺着风飘过来,甜得人心里发颤。他的指尖触到糕饼的温热,仿佛能感受到云卿若的心意。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真的不饿。”

云卿若见他坚持,只好把桂花糕放回油纸里,重新包好。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小声说:“好吧,那我留着,等你饿了再吃。”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失落,像个没得到糖的孩子。

宋御洐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心里有点发疼。他想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像对自己的下属那样说句“别难过”,可他不敢——他怕自己的手太糙,会碰疼她;更怕自己身上的戾气,会惊扰了这江南春日里的柔缓。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阿婆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卿若,我回来啦!今日李婶给了我些新鲜的春笋,晚上给你做春笋炒腊肉。”

云卿若一下子站起身,脸上的失落瞬间消失了,她朝着院门口跑去:“阿婆!春笋炒腊肉是我最爱吃的!”她跑过青石板时,不忘回头对宋御洐笑了笑,“宋公子,晚上我们一起吃春笋炒腊肉,阿婆的手艺可好了!”

宋御洐点了点头,看着她跑向阿婆的背影。阿婆牵着她的手走进院子,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春笋,翠绿的笋尖上还沾着泥点。阿婆看见院子里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上的杏花瓣都扫到了墙角,八仙桌擦得锃亮,笑着对宋御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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