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尚”的竹帘被晚风掀起,带着后厨飘来的菜香。纪寻把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指尖沾着的酱汁蹭到连帽衫上也不在意,瘫在椅上晃腿:“就这手艺,真搞不懂为什么不开个外卖窗口,包爆单的。”
许纵放下瓷勺,纸巾擦过唇角时,目光扫过程野禾——他吃饭总是慢条斯理,白衬衫领口被热气熏得微敞,碗沿沾着的汤汁都用筷子刮得干净。“账结过了,”他把手机揣回校服口袋,瞥向纪寻,“晚高峰不好拦车,我叫了辆七座的专车,刚好送我们回各自小区。”
纪寻“哦”了一声,忽然凑到程野禾胳膊肘撞了撞他:“野禾,你家往西区走对吧?我刚刚问了温恪,他住锦绣里,顺路,等会儿你俩坐后排呗。”
程野禾刚站起身,闻言动作顿了顿。温恪正把帆布包往肩上提,包侧袋露着半截速写本——早上在值班台登记时,他随手画了几笔走廊的盆栽,此刻纸页还微微卷着。程野禾的目光在速写本上落了两秒,声音淡淡的:“都行。”
四人走出餐馆时,夕阳正沉在写字楼后,把天际染成融化的橘色。晚高峰的车流像慢镜头里的溪流,许纵叫的车很快停在路边。纪寻率先钻到副驾,扭头冲后座嚷嚷:“温恪坐中间!野禾你靠里,免得等会儿急刹晃着人家。”
程野禾没反驳,拉开后门先坐进靠窗的位置,膝盖不经意间碰到车门内侧的储物袋,发出轻微的声响。温恪弯腰进去时,帆布包的肩带勾到了座椅扶手,程野禾伸手帮他拨了一下,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温恪的手很凉,像刚摸过冰镇汽水,程野禾的指尖却有些烫,两人都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司机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纪寻起初还在副驾絮叨周末要去老巷子里淘旧唱片,没过多久就被路边的霓虹招牌勾走了注意力,举着手机对着窗外拍个不停。许纵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只有在等红灯时,才会和司机随口聊两句路况。
温恪靠在座椅上,鼻尖萦绕着程野禾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车厢里若有若无的皮革香。他偷偷抬眼,从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程野禾的侧脸——他正偏头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平日里冷硬的下颌线,在暖光里柔和了许多。昨天在值班台旁,温恪也是这样远远看着他,当时程野禾正和纪寻低声说话,侧脸被晨光勾勒出浅淡的轮廓,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你包上的速写本,画的什么?”程野禾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后座的安静。温恪猛地回神,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脸颊瞬间发烫:“没、没什么,早上随便画的走廊盆栽。”
“我家楼下有株老栀子,”程野禾的视线落在他的帆布包上,“开花的时候,花瓣能铺半块草坪。”他说话时,呼吸带着刚喝的柠檬水味,温恪攥着帆布包带的手指紧了紧,没敢接话。
车子驶入锦绣里小区时,路灯已经亮起,橘黄色的光线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司机把车停在单元楼门口,纪寻趴在车窗上冲温恪挥手:“周末要是没事,一起去老巷子淘唱片啊!阿纵知道哪家店藏货多!”
温恪说了声“再见”,推开车门时,程野禾也跟着下了车。许纵冲他们摆了摆手,司机便发动车子载着纪寻和许纵驶远,引擎声渐消在夜色里,只剩下两人站在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株挨得很近的白杨树。
“这个给你。”程野禾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是淡绿色的,印着小小的树叶图案,“刚才在餐馆前台拿的,解腻。”他把糖递过来,耳尖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浅淡的红——其实是刚才纪寻抢着拿前台的糖时,他特意挑了颗包装最浅的。
温恪接过薄荷糖,指尖捏着皱巴巴的糖纸,心跳莫名加速:“谢、谢谢。”他抬头看程野禾,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像是藏着细碎的星子,比刚才车窗外的霓虹亮多了。
“顺手拿的。”程野禾还是这副淡淡的语气,却没立刻转身,目光落在温恪单元楼的门禁上,“到家发个信息。”
温恪“嗯”了一声,转身往单元楼里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见程野禾还站在路灯下,白衬衫在晚风中轻轻晃动。他咬了咬唇,快速刷了门禁卡进去,直到爬上三楼,还能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看见那道黑色的身影。
回到家,打开客厅的灯,灯不亮,是那种瓦数很低的最便宜的灯泡。温恪把帆布包扔在沙发上,拆开那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漫开,却压不住脸颊的热度。他摸出包侧袋的速写本,翻到早上画的盆栽页,忽然看见纸页边缘有个淡淡的指印——应该是刚才程野禾帮他拨肩带时,不小心蹭到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我是程野禾,纪寻发的群聊你加一下。”后面附了个群二维码。
温恪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加了群聊,群名叫“周末闲散队”,成员只有他们四个人。他回复了一句“谢谢,已加”,发送成功后,又反复看着程野禾的头像——是片简单的黑色剪影,看不出是什么。
与此同时,程野禾走在驶往西区的车路上,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已读”提示,耳尖又开始发烫。他把手机揣回口袋,看向窗外掠过的夜景,脑海里却浮现出温恪刚才在车里的样子——他低头攥着帆布包带时,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和昨天在值班台旁那个低头登记、笔尖顿了好几次的身影慢慢重合。
周六早上,温恪被手机消息提示音吵醒。他揉着眼睛拿起手机,是纪寻在群里发的消息:“各位!上午十点老巷口集合!我妈给了张旧地图,说里面有个藏在巷子里的杂货铺,卖老物件!”
许纵很快回复:“可以,我骑车过去找你。”
温恪犹豫了一下,打字回复:“我也去,刚好去买本新的胶卷。”
刚发送出去,程野禾的消息就单独弹了出来:“我九点四十在锦绣里门口等你,一起打车过去。”
温恪看着屏幕,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个“好”字。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沙发上的帆布包上,速写本的纸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
九点三十五分,温恪背着帆布包走出小区,远远就看见门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个人。程野禾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和纪寻那件宽松款不同,他的版型很合身,衬得肩线格外挺拔。温恪加快脚步走过去,刚停下,就听见程野禾开口:“还有五分钟,打车软件叫好了。”
“嗯。”温恪点点头,没敢看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黑色背包上——和昨天的书包不一样,这个包看起来更轻便些。
两人并肩站在路边等车,偶尔有晨练的老人走过,留下淡淡的桂花香。程野禾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早点铺:“要吃包子吗?这家的菜包不错。”
温恪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程野禾转身走进早点铺,很快拎着两个菜包和两杯豆浆出来,把热乎的豆浆递到温恪手里:“刚蒸好的,小心烫。”
温恪接过豆浆,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暖起来。这时出租车刚好停在面前,两人先后坐进后座,车厢里的沉默比昨天自然了些,温恪咬着包子,能感觉到程野禾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的速写本和相机上。
到老巷口时,纪寻和许纵已经到了。纪寻举着张泛黄的地图挥了挥:“找到了!杂货铺在巷尾,据说有民国时期的明信片!”许纵靠在自行车旁,手里拎着个布袋,看见他们俩,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四人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老巷子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纪寻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对着老砖墙拍两张照片,许纵跟在他身后,偶尔提醒他别踩进水洼。
温恪走在中间,脖子上挂着相机,偶尔停下来拍上两张。程野禾走在最后,目光落在他拿着相机的手上——温恪的手指很细,拿着相机时指节微微泛白。
走到巷尾的杂货铺时,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纪寻轻手轻脚走过去,戳了戳柜台上的铜铃铛,“叮铃”一声,老板猛地抬起头,看见他们四个学生,笑着揉了揉眼睛:“要买什么?老物件在里屋。”
里屋的货架上摆满了旧东西:泛黄的明信片、掉漆的搪瓷杯、卷边的老唱片,还有堆在角落的速写本。温恪眼睛一亮,蹲在速写本堆前翻找,程野禾也跟着蹲下来,指尖划过一本棕色封面的本子:“这个纸质厚,适合画速写。”
温恪愣了愣,拿起本子摸了摸,确实比自己现在用的厚实,刚要付钱,程野禾已经递了两张纸币给老板:“算我的。”
“不用!”温恪连忙摆手,伸手去掏口袋里的零钱,程野禾却按住他的手腕:“昨天你帮纪寻捡了掉在地上的登记本,算谢礼。”虽然这个理由很烂,但是温恪的钱他还是没收,他的指尖碰到温恪的手腕,又是一阵发烫,说完就松开手,转身去看货架上的旧钢笔。
温恪攥着新速写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纪寻在一旁举着明信片嚷嚷:“阿纵你看这个!上面画的老电车,跟现在的完全不一样!”许纵走过去,拿起另一张明信片,和纪寻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傍晚时分,夕阳把老巷子染成暖红色。纪寻的背包里塞满了淘来的明信片,许纵的自行车筐里放着两张老唱片,四人坐在巷口的石阶上,看着来往的行人。纪寻伸了个懒腰:“饿死了,要不今晚还去‘屿尚’?我请客!”
许纵看了看时间:“不了,还有事。”
程野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对温恪说:“我送你回去,打车。”温恪点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好。”
两人并肩走到巷口打车,晚风吹过,带着路边桂花的香气。程野禾帮温恪拉开车门,等他坐进去后,才绕到另一侧上车。司机问清地址后发动车子,车厢里没什么话,却不觉得尴尬,温恪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偶尔能从玻璃倒影里看见程野禾的侧脸。
走到温恪家单元楼门口时,程野禾先下车,绕到另一侧帮他拉开车门。温恪拎着新速写本下车,刚要说“谢谢”,就看见程野禾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钥匙扣,是个老款的缩小版胶片相机,边缘磨得很光滑:“刚才在杂货铺看见的,觉得你好像喜欢相机,就买了。”他把钥匙扣递过来,耳尖在路灯下泛着红。
温恪接过钥匙扣,指尖摩挲着细腻的木头纹理,抬头看着程野禾,笑了笑:“谢谢,我很喜欢。”
程野禾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示意司机开车。温恪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驶远,才攥着钥匙扣走进单元楼。回到家,他把新速写本和钥匙扣放在书桌上,又摸出昨天程野禾给的薄荷糖纸,小心地夹进速写本里。
周末的最后一天,温恪在家对着新速写本画巷口的梧桐,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程野禾发来的消息:“明天一起上学。”
温恪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也没问要干什么,回复了一句“好,知道了”,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继续画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纸页上,他忽然在梧桐树下添了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浅灰色连帽衫,肩线挺拔,像昨天站在巷口等他的程野禾。温恪知道,这两天的相遇像偶然落在纸页上的墨点,虽然淡,却已经在心里晕开了浅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