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六点，温恪的手机闹钟还没响，窗台外的麻雀已经在梧桐枝上叽叽喳喳闹开了。他揉着眼睛坐起身，目光扫过书桌——新速写本压着相机钥匙扣，旁边还夹着那张淡绿色的薄荷糖纸，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上面，泛着细碎的光。

昨晚临睡前，他特意把相机挂在了书包侧袋，不是想拍照，只是觉得这样心里踏实些。校服领口被熨得平整，温恪对着镜子系好领带，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相机挂链时，忽然想起程野禾昨天发来的消息“明天一起上学”，耳尖不自觉地发烫。

六点三十五分，温恪背着书包走出单元楼，晨雾还没散尽，把锦绣里的路灯晕成一圈圈暖黄的光。程野禾已经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校服穿的很整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淡淡的青色血管。他脚边停着辆黑色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个纸袋，见温恪过来，抬眼时眼底漾开点浅淡的笑意。

“早。”程野禾的声音比平时软些，带着晨露的清润。“早。”温恪加快脚步走过去，目光落在自行车上，“你骑车来的？”

“嗯，比较快。”程野禾弯腰打开其中一个纸袋，里面是两个热乎的肉包和一杯豆浆，“顺手买的。”

温恪接过纸袋，指尖碰到温热的油纸，心里也跟着暖起来。他昨天没问程野禾为什么要一起上学，此刻也没多问，只是低头咬了口包子，松软的面皮裹着鲜美的肉馅，烫得他轻轻“嘶”了一声。程野禾见状，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慢吃，还有时间。”

两人并肩往巷外走，程野禾推着自行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晨雾里飘着桂花的甜香，是巷尾老王家院子里飘来的。温恪咬着包子，偷眼看向身边的人——程野禾的侧脸在雾里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和那天在出租车里玻璃倒影里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你平时都这么早出门？”程野禾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温恪咽下嘴里的食物，摇摇头：“一般六点五十左右，今天你约我上学，不想让你等太久。”

“下次不用这么早。”程野禾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书包侧袋的相机上，“这个相机，用了很久？”

“嗯，好几年前我奶奶送的。”温恪摸了摸相机外壳，“虽然现在都用数码，但我觉得胶卷拍出来的照片更有感觉，而且我奶奶已经走了…”

“理解。”程野禾的脚步慢了些，“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拍照？”程禾野问的很认真，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就是……能留住瞬间的温度。”温恪想了想，举了个例子，“上次拍巷口的老梧桐，傍晚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胶卷洗出来后，光斑像是会发光一样。”他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啰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可能我形容得不太好。”“不会。”程野禾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不错，以后有机会可以看看你的照片。”

温恪心里一动，抬头看向他，刚好对上程野禾看过来的目光。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两人身上，程野禾的眼睛很亮，像是盛着碎光。温恪连忙移开视线，假装看路边的野花，耳尖却悄悄红了。

走到巷口的公交站，程野禾把自行车停在指定区域锁好，回头看见温恪还在盯着站牌看，便走过去问：“在看什么？”“看看有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平时我都坐地铁。”温恪指着站牌上的线路，“不过地铁要转线，公交虽然慢，但能少走点路。”“今天坐公交吧，我也想看看你说的‘有温度’的街景。”程野禾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递了一枚给温恪，“刚好有零钱。”

温恪接过硬币，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些。两人站在公交站台的长椅旁，陆续有晨练的老人和赶早班的上班族过来。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跑到程野禾身边，仰着小脸问：“大哥哥，你知道实验小学怎么走吗？我第一次自己上学。”

程野禾蹲下身，耐心地给小女孩指了路，还特意叮嘱：“过马路要走人行横道，要是找不到，就问路边穿制服的交警叔叔。”小女孩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了。温恪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忽然觉得，程野禾其实一点都不冷淡，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公交很快来了，程野禾让温恪先上车，自己跟在后面投了硬币。车厢里人不多，两人找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温恪靠窗坐，把相机放在腿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早餐铺冒着热气的蒸笼、路边卖豆浆的阿姨在和顾客笑着聊天、骑着自行车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而过。这些平常的画面，此刻在晨光里却显得格外生动。

“你平时喜欢拍这些？”程野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车厢轻微的晃动。“嗯，觉得很真实。”温恪拿起相机，却没有按下快门，“比如刚才那个卖豆浆的阿姨，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拍下来的话，每次看照片都能想起今天的晨光。”

“那为什么不拍？”程野禾问。

温恪笑了笑，“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比照片里的更清楚。”

程野禾没再说话，只是偏头看向窗外。温恪用余光瞥他，看见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节奏很慢。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扣的很整齐的校服上上，领口处的纽扣系得很整齐，和那天在“屿尚”吃饭时微敞的样子不同，此刻多了几分清爽利落。

公交到下一站，上来一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奶奶。温恪刚要起身让座，程野禾已经先站了起来，扶着老奶奶走到座位旁：“您坐。”老奶奶连声道谢，坐下后还在念叨：“现在的年轻人真有礼貌。”温恪看着程野禾站在过道里，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插在裤袋里，身姿挺拔，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程野禾，比照片里任何画面都要好看。

“你很有礼貌。”温恪不自觉的夸了程禾野一句。“顺手的事。”程野禾说，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我奶奶也经常坐公交买菜，每次都有人给她让座。”

温恪点点头，没再追问。两人沿着人行道往学校走，路边的早餐铺渐渐收摊了，只剩下零星的顾客。程野禾忽然停在一家文具店门口，回头问温恪：“时间还早，要不要进去看看？我记得里面有胶卷。”

温恪愣了一下，跟着他走进文具店。店主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见他们穿着校服，笑着打招呼：“学生仔，买什么？”

“有没有那种比较老款的胶卷？”程野禾问。

“有，在那边货架上。”店主指了指角落。

温恪走过去，拿起一盒胶卷，刚要付钱，程野禾已经递了钱给店主。“不用，我自己来。”温恪连忙说。

“就当谢谢你陪我上学。”程野禾付了款，店主找了零钱。程禾野笑了笑，语气不容置喙：“下周篮球赛来给我送水就行。”

走出文具店，温恪攥着胶卷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抬头看向程野禾，刚好看见一只麻雀落在他的肩膀上，程野禾微微一怔，没敢动，直到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才松了口气。温恪看着他略显僵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程野禾挑眉看他，眼底带着点无奈。

“没什么，觉得你刚才很可爱。”温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瞬间发烫，连忙低下头往前走，“快走吧，要迟到了。”

程野禾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快步跟了上去。两人穿过十字路口，学校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晨雾彻底散了，阳光洒满校园，操场上有早起的学生在跑步，篮球架下几个男生在拍球，喧闹的声音渐渐清晰。

走到校门口，纪寻和许纵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纪寻看见他们，挥着手臂跑过来：“你们俩怎么一起到了？昨晚约好的？”“嗯，刚好顺路。”程野禾淡淡回应，没多说什么。

许纵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温恪手里的胶卷盒上顿了顿，没说话，只是递给程野禾一瓶矿泉水。“对了温恪，”纪寻勾住温恪的肩膀，“周末淘的老唱片我试了，音质超棒！下次带你去我家听。”“好啊。”温恪笑着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程野禾，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四人一起走进校园，晨光照在教学楼的玻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温恪走在中间，左边是叽叽喳喳的纪寻，右边是安静的程野禾。他手里攥着那盒新胶卷，心里忽然期待起来——或许以后，不止有晨雾里的同行路，还有更多能被“留住温度”的瞬间，藏在平凡的日子里，等着他用眼睛去发现，用心去记住。

走进教室，温恪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刚要坐下，就看见程野禾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几颗薄荷糖，和上次给的那种一样，淡绿色的糖纸印着树叶图案。他把袋子放在温恪的桌角，声音压得很低：“昨天顺手在便利店买的。”

温恪抬头看向他，程野禾已经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角的薄荷糖上，糖纸泛着柔和的光。温恪拿起一颗，攥在手心，冰凉的糖纸让他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却又在心里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他知道，这段始于周末的同行，已经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溅起了再也无法忽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