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滑过。张函瑞被安置在左奇函的顶层公寓里，像一件被妥善保管起来的易碎品。营养师每日准时到来，制定精细到克数的食谱；管家事无巨细地打理着他的起居，眼神恭敬却疏离；公寓的安保严密到连一只陌生的飞虫都难以闯入。
左奇函似乎很忙，常常早出晚归，但每晚必定会回来。他会询问管家张函瑞一天的饮食和身体状况，会翻阅营养师留下的记录，偶尔，他会停留在张函瑞面前，目光落在他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停留几秒，然后移开，问一句：“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是在确认一个项目的进度。
张函瑞总是低着头，用细弱的声音回答：“还好。”
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左奇函不再试图与他谈论未来，不再提及那个未能达成的“跟我回去”的共识，甚至不再有过界的亲密接触。他睡在客房，仿佛只是为了履行一个监护人的职责。
这种被精心圈养、却又被彻底忽略的感觉，比争吵和质问更让张函瑞窒息。他像一个透明的幽灵，游荡在这个宽敞、奢华却冰冷的空间里。他的价值，似乎仅仅维系于那个尚未显怀的胎儿。
他开始长时间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渺小如蚁的人群和车流，眼神空洞。孕早期的反应依旧折磨着他，恶心，疲惫，情绪低落。身体里那个悄然生长的生命，并未带给他任何喜悦，反而像是一个不断提醒他处境尴尬的烙印。
这天下午，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心悸，想在客厅里走走，却不小心碰掉了沙发角落一个看似随意放着的、硬质的文件夹。里面的文件散落出来。
他慌忙蹲下身想去捡拾，目光却猛地顿住了。
散落在地的，并非他以为的商业文件。最上面一张，是一份精美的、带着烫金花纹的邀请函草稿。上面清晰地印着：
左奇函先生 & 林薇小姐
订婚宴
敬请光临
日期，就在下个月。
张函瑞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他像是被瞬间冻僵，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烧穿。
左奇函……
林薇小姐……
订婚宴……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不再提让他回去，怪不得他如此冷静地安排着一切，怪不得他只是确保“孩子”万无一失。
他早就有了新的未婚妻，早就规划好了没有他张函瑞的未来。而他，和他肚子里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只不过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掉的意外，一个被他暂时圈养起来、等待后续安排的麻烦。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原来这些天他感受到的那些冰冷的、程序化的“照顾”，并非出于任何情谊，只是左奇函在处理一件棘手的“资产”时，惯有的、高效率且不留后患的手段。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没有去捡那些散落的文件。他退后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身体。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不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和……死寂。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痴心妄想。
以为那些短暂的温存是爱。
以为左奇函的强势是在乎。
以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或许能改变什么。
可笑。
真是可笑至极。
他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可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将他彻底钉死在了这个耻辱柱上。
当晚，左奇函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他脱下大衣递给管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看到张函瑞依旧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蜷缩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望着窗外的夜景。
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平时更加单薄，更加僵硬。
左奇函走过去，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今天怎么样？”他例行公事般地询问。
张函瑞没有回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声回答“还好”。他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却带着一种让左奇函心头莫名一紧的冰冷：
“左奇函。”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
左奇函蹙眉：“嗯？”
张函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他的眼睛很黑，很深，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惶恐和怯懦，只剩下一种左奇函从未见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看着左奇函，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虚伪的平静。
左奇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他看着张函瑞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危险的、一触即发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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