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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深秋，空气里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
顶层公寓依旧宽敞明亮，却多了许多不属于左奇函审美的痕迹——角落散落的柔软积木，沙发上随意搭着的卡通薄毯，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婴儿爽身粉的味道。
左奇函推开书房的门，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客厅靠窗的那片区域。
张函瑞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他比一年前看起来更清瘦了些，肩胛骨的轮廓透过薄薄的毛衣清晰可见，但那种仿佛一触即碎的脆弱感，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的平静所取代。他面前，一个穿着连体衣、胖乎乎的婴儿正努力地试图用小手去抓一个色彩鲜艳的摇铃，嘴里发出“咿咿呀呀”含混不清的声音。
那是他们的儿子，左念函。名字是左奇函定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固执的印记。
听到开门声，张函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孩子，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左奇函走过去，没有像一年前那样试图靠近或触碰。他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先是在张函瑞没什么血色的后颈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地毯上那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身上。
孩子长得更像左奇函，眉毛黑浓，鼻梁挺翘，只有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偶尔抬眼看人时，会流露出几分张函瑞式的安静。
“他今天怎么样？”左奇函开口，声音是一年来习惯了的、刻意维持的平静。他每天回来，都会问这个问题，关于孩子。
张函瑞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的疲惫：“刚吃完奶，玩了一会儿。”
他的声带在生产时受损了些，恢复得不算太好，声音比从前更低沉，也更容易感到疲惫。左奇函曾找过最好的医生，但有些损伤，似乎并非药物可以完全修复。
左奇函“嗯”了一声，视线掠过张函瑞宽松家居服下，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空荡的腰身，和手腕上那道褪成浅粉色、却依旧清晰的疤痕。他的眸色暗了暗，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最终被强行压下。
他蹲下身，朝着孩子伸出手指。小念函看到父亲，立刻咧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抓住了那根手指，力气不小。
左奇函冷硬的眉眼，在这一刻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少许。他任由儿子抓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张函瑞。
这一年，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隔着一条无形的银河。
张函瑞履行了一个“容器”最后的职责，艰难地生下了孩子。产后他的身体恢复得很慢，情绪也长时间处于低谷。左奇函不再强迫他做任何事，不再追问他的感受，只是提供了最好的一切——医疗、营养、佣人，将他和孩子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也仅此而已。
他不再提感情，不再提过去，甚至很少主动与张函瑞进行工作、孩子之外的交流。他像是在遵守某个无声的协议，守着一个脆弱的平衡。
张函瑞也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他照顾孩子，尽职尽责，甚至称得上细致耐心。但他很少笑，眼神总是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夜流尽了。他对左奇函的存在视若无睹，除非必要，绝不开口。
他们像是共同抚养孩子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下周三，念函要打疫苗。”左奇函收回手指，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商人的简洁，“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我让司机接你们。”
“知道了。”张函瑞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伸手将快要歪倒的儿子轻轻扶正。
左奇函看着他疏离的背影，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关门声轻轻响起。
张函瑞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儿子懵懂纯真的笑脸，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孩子柔软的脸颊。
小家伙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塞去，湿漉漉的口水沾了他一手。
张函瑞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有疲惫，有茫然，或许，还有一丝被这鲜活生命所触动的、微弱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陷泥沼、看不到出路的麻木。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秋日的天空高远而空旷，一群候鸟正排成人字形，飞向温暖的南方。
自由。
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身体里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声带留下了永久的损伤，心里那片荒原，也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长出新的绿意。
左奇函给了他最精心的圈养，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却也亲手，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埋葬在了这日复一日的、相敬如“冰”的平静里。
孩子咿呀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张函瑞缓缓闭上眼，将眼底那点微弱的、不甘的光，彻底掩藏。
这就是左奇函想要的结局吗？
用一座黄金的牢笼，一个血脉的羁绊，将他永远地，绑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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