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第三层的空气永远是循环过滤后的金属与臭氧味道。星尘坐在终端前,屏幕上是她看过无数遍的、父亲艾略特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画面里的男人瘦削,但眼神里有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们都说太阳死了,像一块燃尽的煤渣,再也无法唤醒。”艾略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他们错了。星尘,记住,他们错了。我们所观测到的,并非衰亡,而是一种……转化。日落,不过是夜幕的朝阳。”
全息影像闪烁了一下。星尘伸出手,虚拟的光线穿过她的指尖。十年前,当太阳的光度不可逆转地持续下跌,当最后的“白昼”变得如同往昔的黄昏,恐慌席卷了全球。政府启动了“方舟”计划,精英与幸运儿们深入地下,建造了这座足以维持数百年生存的地下城。而她的父亲,当时最杰出的天体生物学家,却成了唯一的异类。
他拒绝在放弃地表声明上签字,甚至在被学术界除名后,仍在地面那座孤零零的观测站里坚守,直到死于极寒和辐射引发的衰竭。他留给世界的,是“疯子艾略特”的称号;留给星尘的,除了一堆无人能懂的手稿,就是一个巴掌大小、形似古老怀表的金属装置。
“当最后的‘日落’真正降临,”影像中的艾略特凝视着镜头,仿佛穿透时空凝视着女儿,“当黑暗吞噬最后一丝伪光,用它……去寻找‘夜幕的朝阳’。它会在绝对的黑暗中,为你指引方向。”
星尘关掉了终端,房间陷入昏暗。只有手中那被称为“暮光之星”的装置,核心镶嵌着一块不规则的晶体,在常态下只是散发着呼吸般微弱的乳白色光芒。这是父亲的遗物,也是他疯狂预言的信物。
刺耳的集结铃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是“守夜人”——一支由志愿者组成的队伍,定期返回地表,维护那些仍在运行的科研设备,并搜寻任何可能残存的资源。在主流社会看来,这是一群怀旧的、不合时宜的傻瓜。
通过重重气闸,地表基地的寒意瞬间穿透了防护服。外面,是永恒的黑夜。并非纯粹的墨黑,而是一种弥漫着死寂的深蓝,曾经的城市轮廓在星光下如同巨大的墓碑。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零下百余度的严寒,能在一分钟内冻结血液。
队长老陈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沉稳而疲惫:“检查装备,采样任务,三小时返回。记住,我们只是这里的客人,而且是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客人。”
星尘跟着小队踏上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头盔上的强光灯只能撕开前方一小片黑暗,光柱之外,是无尽的、令人心悸的虚无。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暮光之星”。在这里,父亲的理论显得更加荒谬。朝阳?在这片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死亡帷幕之后,怎么可能还有朝阳?
任务按部就班。采集冰芯,读取地震仪数据,更换能源电池。一切都在沉默和高效中进行,每个人都感受着来自整个世界的压力。
就在他们即将返回基地入口时,星尘背包里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她心中一凛,迅速取出“暮光之星”。只见那核心的晶体,不再是平稳的呼吸光,而是像心脏骤停后猛然复苏般,迸发出一股强烈的、节奏清晰的蓝色脉动!
噗通……噗通……
光芒穿透了她的手套,映亮了防护面罩,也吸引了所有队员的目光。
“那是什么?”一个队员惊讶地问。
老陈皱紧眉头:“某种辐射警报?我们最好立刻撤离!”
星尘没有动。她紧紧盯着那脉动的晶体,父亲的话语在耳边轰鸣——“当最后的‘日落’真正降临……它会在绝对的黑暗中,为你指引方向。”
它醒了。
在人类定义的“最后日落”降临十年后,在绝对的黑暗笼罩一切之后,它终于苏醒了。
脉动的光芒,稳定地指向远方,那片被地下城地图标记为“永暗之森”、辐射严重超标的死亡禁区。
星尘抬起头,望向那片连星光似乎都被吞噬的深邃黑暗,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
父亲的疯狂,或许,是这个疯狂世界里唯一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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