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的旧馆像一座巨大的迷宫,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守卫,将空间分割成无数个幽深的小径。张函瑞站在哲学区的书架前,指尖轻轻划过书脊,寻找着那本《时间简史》。
“在这里。”
张桂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踮起脚,从书架顶层取下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书页边缘已经微微泛黄。
这是他们这周第三次来图书馆。自从决定以两人队伍参加竞赛后,他们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这里。张桂源熟门熟路地带着张函瑞穿过一排排书架,仿佛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
“你怎么什么书放在哪里都知道?”张函瑞接过书,忍不住问。
张桂源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架边缘:“小时候经常来。我妈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这是张函瑞第一次听张桂源提起母亲。他注意到张桂源说这句话时,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他们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张函瑞翻开书,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借书卡,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借阅日期。最近的一次,是五年前。
“看这里。”张桂源指着借书卡上的一个名字,“这是我妈的字迹。”
娟秀的笔迹写着“林晓芸”三个字,日期停留在五年前的春天。张函瑞忽然明白张桂源为什么对这里如此熟悉——这里藏着他与母亲共同的回忆。
“她很喜欢这本书。”张桂源轻声说,“她说物理是关于时间的艺术,而我们都活在时间的缝隙里。”
这句话太过诗意,不像是教科书上的内容。张函瑞看着借书卡上那个陌生的名字,忽然很想了解写下它的人。
他们安静地看书,偶尔低声讨论。张桂源讲解题目时总是不自觉地靠近,呼吸轻轻拂过张函瑞的耳畔。书页翻动的声音,铅笔书写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构成了这个下午独特的背景音。
“这道题……”张函瑞刚开口,就听见书架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
周凛从书架后转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复印资料。他今天穿了件灰色毛衣,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几分。
“这是近十年省赛的题型分析。”他把资料放在桌上,“对你们应该有帮助。”
张桂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谢谢,不过我们……”
“别急着拒绝。”周凛打断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我只是觉得,知识应该被分享。”
他说得坦然,反而让张桂源不好再推拒。张函瑞注意到周凛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缝里还沾着些许复印机的墨粉。
“你们经常坐这个位置?”周凛环顾四周,“这里采光很好。”
“嗯。”张桂源简短地回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周凛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个位置,是以前林老师最喜欢的地方。”
张桂源猛地抬头:“你认识我妈?”
“林晓芸老师,谁不认识?”周凛的语气带着敬意,“她是我们学校传奇般的人物。可惜……”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张桂源的眼神已经暗了下去。张函瑞这才知道,张桂源的母亲曾经是这所学校的物理老师,五年前因病去世。
“她是个很好的老师。”周凛轻声说,“我哥哥是她的学生。”
这个意外的联系让空气安静下来。张桂源低头翻着母亲曾经借过的书,指尖在借书卡上轻轻摩挲。
周凛离开后,张函瑞轻声问:“你还好吗?”
“嗯。”张桂源合上书,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只是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
他们继续看书,但气氛已经不同。张桂源讲解题目时变得格外耐心,仿佛在延续某种未完成的使命。当张函瑞解出一道难题时,他眼中闪烁的光芒,让张桂源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最好的老师,是能让学生爱上知识本身。”
傍晚时分,他们准备离开。在归还《时间简史》时,张函瑞注意到借书卡上多了一行新的字迹。娟秀的字体写着:
“给我的学生,和我的孩子。”
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写上去的。张函瑞看向张桂源,发现他眼眶微红。
“是你写的?”
张桂源摇头:“不是我。”
他们同时看向图书馆深处,那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像是周凛,又不太确定。
回家的路上,张桂源格外沉默。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突然说:
“我妈曾经想写一本物理科普书。她说,知识不应该被关在象牙塔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母亲的事。张函瑞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收集了很多资料,都在家里的旧电脑里。”张桂源的声音很轻,“我爸一直不让我碰。”
绿灯亮了。他们并肩走过马路,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我想完成它。”张桂源突然说,“那本书。”
这一刻,张函瑞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坚定的光芒。不是竞赛的胜负欲,也不是少年的叛逆,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力量。
“我帮你。”张函瑞轻声说。
张桂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个笑容不同于往常,带着释然,也带着希望。
当晚,张函瑞在日记本上画了一座迷宫。迷宫的中心不是终点,而本打开的书。在书的扉页上,他工整地抄下那句话:
“知识不应该被关在象牙塔里。”
而张桂源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纸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母亲的手稿。在最新的一页空白处,他慎重地写下:
“致我的引路人,和我的同行者。”
书架迷宫深处,藏着未说出口的思念与传承。每一本被温柔对待的书,都是通往过去的密道,也是指向未来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