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青溪镇笼罩在一片濛濛细雨中。山间的杜鹃开得正艳,粉白、绯红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像极了含着泪的眼眸。苏清和背着药篓走在山道上,裤脚早已被露水打湿,她却浑然不觉,目光专注地在草丛中搜寻着艾草和蒲公英。
“清明要养阳,这两种草药最是合适。”她轻声自语,指尖掐下蒲公英带绒毛的花茎。蒲公英性甘平,能清热解毒,又不伤阳气,正是清明时节疏散郁热的良药。艾草则更不必说,无论是泡脚驱寒,还是做成艾条温灸,都是养阳的好法子。
回到百草堂时,林伯庸正在堂前的石桌上碾药。他面前摆着一堆苍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辛烈的香气。“清和回来啦,快把艾草晾到西厢房的架子上,记得摊薄些,别捂出潮气。”
“师父,您这是在准备苍术香囊?”苏清和放下药篓,鼻尖萦绕着苍术特有的气息。每年清明,百草堂都会备上许多苍术香囊,镇上的人买去挂在门边或随身带着,说是能避瘟气。
林伯庸点点头,石碾子转动的声音沙沙作响:“清明前后,地气上升,浊气也容易跟着起来。苍术能燥湿健脾,气味又烈,挂着它,心里也踏实些。”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清和,“今早镇北的陈婆婆派人来捎话,说她这几日总觉得头晕,你下午过去看看吧。”
陈婆婆是镇上的老寿星,今年已经八十有三,平日里身子骨还算硬朗。苏清和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陈婆婆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头晕?”
“听说是前几日去给儿子上坟,淋了些雨,回来就不对劲了。”林伯庸将碾好的苍术粉收进布袋,“老人家阳气本就弱,淋了雨伤了阳,又逢清明肝气容易犯上,头晕也不奇怪。你去了仔细瞧瞧,别马虎。”
午后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漏下几缕金光。苏清和提着药箱往镇北走,路过一片麦田时,看到几个孩童正在放风筝。风筝线在风中绷得笔直,彩色的纸鸢在天上晃晃悠悠,倒让这清明的肃穆添了几分生气。
陈婆婆家的院门虚掩着,苏清和轻轻推开,就见陈婆婆正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打盹,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陈婆婆。”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陈婆婆惊醒过来,见是苏清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清和丫头啊,快进来坐。”
苏清和扶着陈婆婆进屋,让她躺在炕上。她先摸了摸老人的额头,不烫,再伸手搭脉,脉象浮而无力,果然是阳气受损、湿邪困脾之象。“婆婆,您是不是觉得身上发沉,吃饭也没胃口?”
陈婆婆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身子重得像灌了铅,头也晕乎乎的,看东西都发花。”
“您这是淋了雨,寒气进了身子,阳气被压住了。”苏清和打开药箱,取出艾条,“我给您灸灸关元穴和足三里,再开一副温阳祛湿的方子,喝上几日就好了。”
艾条点燃后,冒出袅袅青烟,带着独特的温热香气。苏清和手持艾条,在陈婆婆肚脐下方的关元穴上方悬着,看着老人的眉头渐渐舒展,脸色也红润了些。“婆婆,以后出门可要记得带伞,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知道了知道了,”陈婆婆笑着拍了拍苏清和的手,“还是清和丫头细心。对了,前几日我去上坟,见你师父也在你爹娘的坟前站了许久,他是不是又想起往事了?”
苏清和的手顿了顿。她爹娘在她五岁那年死于一场瘟疫,是林伯庸把她带回百草堂养大的,关于爹娘的事,师父很少提起。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许是吧,清明嘛,总是容易念旧的。”
从陈婆婆家出来时,夕阳正染红了西边的天空。苏清和提着空药箱往回走,心里想着师父方才的神情。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夜里发烧,迷迷糊糊中感觉师父用温热的手掌捂着她的额头,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阳气足了,病就退了”。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师父不仅教她医术,更在一点点帮她补足生命里缺失的温暖。
回到百草堂,林伯庸正在给新收的药材分类。苏清和走上前,拿起一束刚晾干的艾草:“师父,陈婆婆的情况不严重,我已经给她灸过了,方子也留下了。”
林伯庸“嗯”了一声,忽然道:“明日是清明正日,你去给你爹娘上柱香吧,我已经备好了纸钱和供品。”
苏清和眼眶一热,用力点了点头。她知道,清明不仅是缅怀逝者的日子,更是顺应天时养阳护生的时节。就像这漫山的草木,经历了冬日的蛰伏,总要在春日里汲取阳气,才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