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下了两日，到周五这天终于放晴。阳光穿过云层，把操场照得金灿灿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跑道旁桂花树的甜香，让人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秋季运动会如期举行。
各班的队伍在操场上列队站好，五颜六色的班旗迎风招展，口号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是过年。林奈穿着崭新的运动服，站在队伍里东张西望，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最终还是报了女子八百米。江言之虽然没再反对，但从早上到现在，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点不赞同。
“紧张吗？”赵晓曼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胳膊，“我刚才看了一下，其他班报名的女生都挺厉害的，尤其是三班的那个体育生，据说跑八百米只要两分半。”
“啊？这么快？”林奈吐了吐舌头，“那我肯定比不过了，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江言之就站在她们旁边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似乎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但林奈知道，他在听。因为刚才赵晓曼提到体育生时，他翻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你不用陪我在这里耗着的，”林奈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反正你也不喜欢热闹，回教室看书吧。”
江言之抬眼看她，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鼻尖上——大概是早上没穿够衣服，被风吹的。他皱了皱眉：“快到你了。”
“还有一个小时呢，”林奈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言之没说话，只是把书合上，放在旁边的看台上，然后走到操场边的台阶上坐下，目光投向跑道的方向。意思很明显：他要在这里等着。
林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暖，又有点无奈。这人总是这样，嘴上不说，却用行动把一切都安排好。
开幕式冗长而繁琐，领导讲话、运动员代表宣誓、彩旗队游行……林奈站得腿都酸了，好不容易等到各项比赛开始，操场上顿时沸腾起来。
短跑项目的运动员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引得看台上阵阵欢呼；跳远的选手助跑、起跳，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铅球场地那边，一声声呐喊震得人耳膜发颤。
林奈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跟着鼓掌欢呼，早就把自己待会儿要比赛的事忘到了脑后。
“林奈！林奈！到你了！女子八百米检录了！”体委举着喇叭在队伍里喊。
“啊？来了！”林奈猛地回过神，紧张地拽了拽运动服的衣角，“晓曼，我好紧张啊。”
“别怕别怕，”赵晓曼给她打气，“就当是在操场上随便跑跑，跑完我们去买冰汽水喝。”
林奈深吸一口气，跟着其他选手往检录处走去。经过看台时，她下意识地往江言之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少年依旧坐在台阶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似乎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奈的心莫名定了定，朝他用力挥了挥手，转身跑进了检录处。
站在起跑线上，林奈的心跳得飞快。旁边的选手们个个摩拳擦掌，眼神里充满了斗志，尤其是赵晓曼提到的那个体育生，正活动着脚踝，一脸轻松。
发令枪响的瞬间，林奈跟着大部队冲了出去。
八百米不算短，一开始她还能跟上节奏，保持在中间的位置。但跑到第二圈时，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里又干又疼，眼前阵阵发黑。
“林奈！加油！”看台上传来赵晓曼的声音。
林奈咬着牙，想再坚持一下。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跑道边，江言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紧紧地盯着她，眉头紧锁，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紧张。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前面一个女生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往前倾，恰好撞在了林奈的腿上。林奈本就体力不支，被这么一撞，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跑道上。
“啊！”她疼得叫出了声，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手肘也火辣辣的。
周围的选手们纷纷从她身边跑过，没人停下来。看台上的惊呼声瞬间炸开，赵晓曼尖叫着就要冲下来，却被旁边的同学拉住了。
林奈趴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委屈和难堪。她想爬起来，可膝盖一使劲，就是一阵剧痛，根本站不稳。
就在她无助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指尖微微泛白，一看就知道主人此刻很用力。
林奈愣住了，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到了江言之的脸。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下了看台，跑到了她身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跑过来的。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神里充满了焦急，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这是林奈第一次在江言之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的少年，此刻正因为她的摔倒，乱了方寸。
“能起来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奈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疼……”
江言之没再说话，弯腰，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让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抱着她往场外走。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地支撑着她的重量。
“膝盖磕破了，手肘也蹭伤了。”他低头看着她的伤口，声音冷得像冰，“谁撞的你？”
林奈这才想起刚才撞她的女生，刚要说话，就看到那个女生跑完了全程，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无所谓地和同学说着什么，甚至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幸灾乐祸。
“就是她……”林奈小声说。
江言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他扶着林奈站稳，对旁边赶过来的赵晓曼说：“帮我扶着她。”
“啊？好！”赵晓曼连忙上前，接过林奈。
林奈还没反应过来江言之要做什么，就看到他径直朝那个女生走了过去。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周围的喧闹仿佛都被隔绝了。那个女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到江言之阴沉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撞了她。”江言之站在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压迫感。
女生强装镇定：“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不小心……”
“道歉。”江言之打断她，两个字掷地有声。
周围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纷纷停下脚步围观。那个女生显然没想到江言之会为了这点小事较真，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凭什么道歉？她自己摔倒的……”
话还没说完，江言之的眼神更冷了，他微微前倾身体，逼近一步，语气里带着警告：“我再说一遍，道歉。”
他的眼神太吓人了，像淬了冰的刀子，看得女生心里发毛。她咬了咬唇，在周围人的注视下，终于不情不愿地朝林奈的方向喊了一声：“对不起。”
江言之这才作罢，转身走回来，重新扶过林奈，对赵晓曼说：“麻烦你跟老师说一声，我们去医务室。”
“好！”赵晓曼连忙点头，看着江言之小心翼翼扶着林奈离开的背影，心里震撼得无以复加。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江言之。
那个清冷寡言、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江神，竟然会为了林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女生步步紧逼，只为了要一句道歉。
这哪里是“邻居”？这分明是藏在冰山下的火山，只等着为某个人喷发。
医务室里很安静，校医正在给林奈处理伤口。碘伏擦在破皮的地方，疼得林奈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江言之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伤口，眉头一直没松开。他的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白了，好像疼的人是他自己。
“好了，”校医帮林奈贴好纱布，叮嘱道，“膝盖别用力，这几天别碰水，每天来换一次药。”
“谢谢医生。”林奈小声说，声音还有点哽咽。
江言之扶着她站起来，往外面走。走到医务室门口，林奈才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言之，刚才……谢谢你啊。”
江言之没看她，只是低声说：“下次别报这种项目了。”
“哦……”林奈低下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知道他是担心她，可刚才他为了她和别人起冲突的样子，让她觉得很陌生，又有点……心慌。
两人一路沉默地往教学楼走。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低气压。
快到教室时，林奈忽然停下脚步：“言之，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啊？其实不用的，我也没怎么样……”
江言之转过头，看着她。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波澜。
“她撞到了你。”他说，语气很平淡，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
“可是……”
“林奈，”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贴着纱布的膝盖上，声音轻了些，“以后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林奈的心尖，带来一阵酥麻的痒。她看着江言之认真的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能感觉到，他这句话里，藏着比“担心”更深的东西。只是那东西是什么，她依旧说不清楚。
回到教室，同学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赵晓曼连忙跑过来，扶着林奈坐下，压低声音问：“怎么样？还疼吗？江神刚才也太帅了吧！”
林奈的脸有点红，摇了摇头：“不疼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江言之，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拿起了那本书，仿佛刚才在操场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可林奈知道，不是幻觉。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今天起，悄悄不一样了。
下午的运动会还在继续，但林奈已经没心思看了。她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阳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言之冲过来扶她的样子，他紧张的眼神，他沙哑的声音，还有他为了她和别人对峙时，那不容置疑的气势。
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乱得不行。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奈还在发呆。江言之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书包：“我送你回家。”
“啊？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的腿不能走路。”他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然后弯下腰，“上来，我背你。”
林奈吓了一跳：“啊？不用不用，我可以慢慢走的！”
江言之没说话，只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固执地等着她。
周围收拾东西的同学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林奈的脸瞬间红透了，推搡着说：“真的不用……”
“快点。”江言之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催促。
林奈没办法，只好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江言之的背很宽，很结实，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他站起来的时候很稳，没有晃一下。林奈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她自己慌乱的心跳，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她把脸埋得更深了，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
赵晓曼在旁边看得一脸姨母笑，挥了挥手：“奈奈，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林奈的声音细若蚊呐。
江言之背着她，一步步走出教室，穿过走廊，往校门口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一路上，不少同学侧目，但江言之毫不在意，脚步平稳地往前走。林奈能感觉到，他走得很小心，尽量避免颠簸，生怕弄疼了她的伤口。
快到校门口时，林奈小声说：“言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了，快到小区了。”
江言之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到单元楼门口，他才缓缓蹲下身，让林奈下来。
林奈站在地上，扶着墙，低着头，不敢看他：“谢谢你啊，又麻烦你了。”
“周六生日，还过吗？”江言之忽然问。
“过啊，”林奈抬起头，眼睛亮了亮，“我妈说红烧肉都买好了。”
“嗯。”江言之应了一声，“我会早点过去。”
“好。”
看着江言之转身离开的背影，林奈靠在墙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和依旧砰砰直跳的心口。
她想，或许赵晓曼说得对，江言之对她，真的有点太特别了。
这种特别，让她心慌，又让她……隐隐有些期待。
周六的生日，会发生什么呢？
林奈抱着这个念头，一步一步，慢慢走上了楼梯。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