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秋意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冷雨过后,梧桐叶落了满街,连空气里都裹着股萧瑟的凉意。靖王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楼上悬着的“靖王府”匾额,在阴沉的天色下,竟显得有些晦暗——自萧彻被陛下罚闭门思过,这府里就没再热闹过,连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惹了这位失势的王爷不快。
汀兰水榭里,却暖得恰到好处。地龙刚烧起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兰花香,那是挽月特意在炉子里加的干兰草。沈清宴半倚在软榻上,手里捏着枚暖玉,听竹正站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小姐,宫里传来消息,李尚书贪腐的事,被御史台揭发了!”
沈清宴指尖一顿,暖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没暖透她眼底的凉:“揭发了?谁做的‘有心人’?”
“是五皇子萧煜那边的人。”听竹递过一张纸条,上面是温嬷嬷安插在御史台的眼线传来的消息,“说是查了三个月,证据确凿——李尚书在任吏部尚书期间,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光白银就贪了五十万两,还在城外置了三处别院,养了五个外室。”
温嬷嬷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进来,瓷碗冒着热气,驱散了几分寒意。她把碗放在沈清宴手边,轻声道:“小姐,这事儿怕是冲着萧彻来的。五皇子刚接了京畿卫的兵权,现在又揭发李尚书,就是想趁萧彻失势,把他彻底踩下去,断了他翻身的可能。”
沈清宴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着银耳羹,羹里的红枣炖得软烂,甜香四溢。她慢悠悠道:“五皇子倒是急。不过也对,萧彻虽失了兵权,可我父亲毕竟没明着跟他划清界限,只要我父亲还在,萧彻就还有一丝希望。五皇子这是想斩草除根。”
正说着,逐雪从外面进来,一身粗布衣裙沾了些雨珠,脸色凝重:“小姐,靖王府那边乱成一锅粥了。李尚书被抓后,陛下立刻派人去靖王府查抄,说是‘查问王妃是否牵涉其中’。王爷被气得砸了书房,对着李嫣然骂了整整一个时辰,说她‘父女俩都是蛀虫,毁了他的前程’。”
“李嫣然呢?”沈清宴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李嫣然吓得瘫在地上,哭着说自己不知情,”逐雪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可王爷根本不信,现在把她关在了柴房,连口热饭都不给她送。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以前巴结她的那些婆子丫鬟,现在都躲着她走。”
沈清宴轻笑一声,放下汤匙:“墙倒众人推。李嫣然以前仗着李尚书的势力,在府里作威作福,现在李尚书倒了,她自然成了人人可欺的落水狗。”
温嬷嬷皱了皱眉:“小姐,宫里还有个消息——陛下虽然查了李尚书,却驳回了萧彻废黜李嫣然的奏请,说‘李尚书贪腐是他一人之过,与王妃无关,此时废妃,恐落人口实’。”
“陛下这是故意的。”沈清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就是要把李嫣然绑在萧彻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萧彻跟贪腐的李家脱不了干系。既敲打了萧彻,又能让五皇子满意,还能显得自己‘宽宏大量’,一举三得。”
她顿了顿,看向秦嬷嬷:“父亲呢?知道这事儿了吗?”
“老爷一早就在书房议事,”秦嬷嬷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刚才管家来报,老爷已经知道李尚书案发,还有陛下驳回王爷废妃的事,正在跟幕僚商议,要不要跟靖王彻底划清界限。”
沈清宴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不能划清。现在正是‘雪中送炭’的时候。”
温嬷嬷一愣:“小姐,萧彻现在就是个泥坑,跟他扯上关系,怕是会连累老爷。”
“连累?”沈清宴摇头,指尖摩挲着暖玉的纹路,“李尚书贪腐,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再说,陛下驳回废妃奏请,就是不想让萧彻彻底摆脱李家,他心里清楚,萧彻现在翻不起大浪,留着他,还能制衡五皇子。”
她抬眸,眼神锐利:“萧彻是所有皇子里最蠢的——有野心,却没脑子,做事冲动,还容易被情绪左右。这样的人,最好掌控。现在他走投无路,我们帮他一把,他就会对我们感恩戴德,日后不管是让他对付其他皇子,还是替我们挡枪,他都会心甘情愿。”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温嬷嬷瞬间明白了,“小姐是想让老爷在这个时候帮萧彻,让他彻底依附我们?”
“是。”沈清宴点头,语气坚定,“让父亲悄悄做两件事。第一,找个靠谱的御史,在朝堂上替萧彻说句话,就说‘靖王虽与李家有婚约,却不知情,且早已与李尚书划清界限,不应牵连’,把萧彻摘出来。第二,让人给靖王府送些银子和粮食,说是‘沈太傅体恤王爷闭门思过,府中用度紧张’,但切记,不能以父亲的名义,要做得悄无声息,让萧彻以为是‘有心人’暗中相助,最后再让苏婉‘无意’间提点他,是我父亲帮了他。”
秦嬷嬷立刻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书房跟老爷说。”
……
靖王府,书房。萧彻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锦袍,头发凌乱,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壶烈酒,酒壶已经空了大半。他眼神浑浊,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眼底满是绝望。
李尚书被抓,府里被查抄,父皇驳回他废妃的奏请,五皇子在朝堂上步步紧逼,满朝文武都在看他的笑话……这一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中间,让他喘不过气。
“王爷,您喝慢点。”苏婉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声音轻柔,“空腹喝酒,伤身子。”
萧彻没理她,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他心中的怒火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对我?”萧彻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就是娶了个李嫣然吗?不就是丢了兵权吗?他为什么要把我逼到绝路?”
苏婉放下醒酒汤,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王爷,您别这样。您还有机会的。刚才府里来了个匿名的包裹,里面有五千两银子和一些粮食,说是‘感念王爷往日恩情,特来相助’。还有,刚才我去厨房,听侍卫说,今天朝会上,有个御史替您说话,说您跟李尚书的贪腐案无关,不应被牵连。”
萧彻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有人替我说话?还有人给我送银子?”
“是真的。”苏婉点头,眼底满是“真诚”,“王爷,您想想,谁会在这个时候帮您?除了……除了沈太傅,还能有谁?沈太傅一直对您有好感,之前因为小姐的事,才跟您生了嫌隙。现在他肯定是心疼您,才悄悄帮您的。”
萧彻愣住了,随即眼底涌起一股感激。是啊,除了沈清宴的父亲,还能有谁?那些以前巴结他的权贵,现在躲都躲不及;李尚书倒了,李家人自身难保;五皇子恨不得他死……只有沈太傅,才会在这个时候帮他。
“是沈太傅……是清宴……”萧彻喃喃自语,眼眶瞬间红了,“他们还没放弃我……他们还愿意帮我……”
他想起沈清宴上次在静心别院对他说的话,想起她眼底的失望和痛苦,心中的愧疚更深。他以前那么对她,辜负了她的心意,可她和她的父亲,却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向他伸出了援手。
“清宴……我对不起你……”萧彻捂着脸,声音哽咽,“我以前太蠢了,被权力冲昏了头脑,被李嫣然骗了……我不该负你的……”
苏婉看着他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还是柔声安慰:“王爷,您别自责。小姐心里是有您的,沈太傅也是。只要您日后好好对小姐,不再辜负她,沈太傅定会全力帮您的。”
萧彻抬起头,眼神坚定:“对!我要好好对清宴!我要去找她,跟她认错!我要告诉她,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负她了!”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苏婉拦住了:“王爷,您不能去。陛下罚您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您要是现在出去,陛下会更生气的。”
萧彻一愣,随即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他忘了,他还被父皇罚着闭门思过,连府门都出不去。
“那怎么办?”萧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不能让清宴等我,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王爷别急,”苏婉轻声道,“我可以帮您给小姐送信。您把想对小姐说的话写下来,我让暗线带给小姐。这样,小姐就能知道您的心意了。”
萧彻眼前一亮:“好!好!你快拿纸笔来!我要给清宴写信!”
苏婉连忙去拿纸笔,看着萧彻急切地动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知道,萧彻这是彻底被小姐拿捏住了。只要小姐愿意,随时都能让他为自己所用。
……
汀兰水榭里,听竹正给沈清宴念着萧彻写的信。信里的字迹潦草,语气急切,满是忏悔和愧疚,还说“此生非清宴不娶,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沈清宴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萧彻果然上钩了。几句“雪中送炭”的恩情,就让他感激涕零,甚至许下终身的誓言。这样的人,真是好利用。
“小姐,王爷还让苏婉带话,说等他解除闭门思过,就立刻来求娶您,”听竹念完信,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他还说,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再也不跟您顶嘴了。”
沈清宴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倒是会说漂亮话。不过,我要的不是他的誓言,是他的忠心。”
温嬷嬷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是秦嬷嬷从沈太傅书房传来的。她展开信纸,快速扫了一眼,轻声道:“小姐,老爷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御史已经在朝堂上替萧彻说话,陛下虽然没表态,却也没反驳。还有,给靖王府送银子和粮食的事,也办好了,做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是老爷送的。”
沈清宴满意地点头:“做得好。现在,萧彻已经彻底相信,是我们帮了他。他对我们的依赖,会越来越深。”
她顿了顿,看向逐雪:“你去告诉苏婉,让她多在萧彻面前提一提五皇子的坏话,说‘五皇子故意揭发李尚书,就是想踩着王爷上位’,让萧彻恨上五皇子。再让她暗示萧彻,‘只有得到沈太傅的支持,才能斗过五皇子,重新得到陛下的信任’。”
逐雪应声:“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挽月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瓶,里面装着些淡黄色的粉末:“小姐,这是给李嫣然的‘蚀骨散’。无色无味,撒在饭菜里,能让她浑身发痒,日夜难安,却查不出病因。晚翠说,李嫣然被关在柴房,日子过得很苦,正好给她‘补补’。”
沈清宴接过药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瓶身:“做得好。李嫣然不能死,得让她活着,让她继续拖累萧彻。她过得越惨,萧彻就越心烦,就越依赖我们。”
窗外的雨还在下,梧桐叶被打得噼啪作响。沈清宴看着窗外的萧瑟景象,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萧彻已经成了她的棋子,李嫣然成了拖累萧彻的累赘,五皇子虽然得了兵权,却也成了萧彻的眼中钉。而她的父亲,借着“雪中送炭”的恩情,悄悄掌控了萧彻的命脉。
这场博弈,她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
萧彻,你以为你得到的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却不知,这不过是我为你织的另一张网。你越是感激,越是依赖,就越难挣脱。
夜深了,汀兰水榭里静悄悄的,只有药炉里药材咕嘟冒泡的声响,和沈清宴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她知道,萧彻很快就会再次向她示好,而她,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让这枚最蠢、最好用的棋子,为她所用。
这场戏,还没结束。而她,会一直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