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

【水乡 • 故人新颜】

我以为日子就会在这近乎死水的平静中一直流淌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那个午后。

我正在院子里晾晒绣好的帕子，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皂角的清新气味。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抱怨的少年声音：

“这是什么鬼地方？弯弯绕绕的，比云梦的芦苇荡还难走！喂，有人吗？讨碗水喝！”

这个声音……

我手中的帕子差点滑落，心脏骤然紧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僵硬地转过身，看向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长发用红色发带随意束起，眉眼俊朗，笑容明媚如朝阳的少年探进头来。他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腰间挂着一支竹笛，整个人充满了蓬勃的、未经世事打磨的活力。

魏无羡。

不，不是那个历经沧桑、嬉笑怒骂间藏着深情的夷陵老祖魏无羡。而是更年轻的，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流，笑容里带着几分顽劣和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魏无羡。

我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系统……它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把这个时候的他带到了这里？

少年魏无羡看到我，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自来熟的模样，笑嘻嘻地走进院子：“这位姐姐，打扰了！我迷路了，渴得厉害，能讨碗水喝吗？”

他的目光坦荡而直接，与后来那个总是用笑容掩饰心事的魏无羡截然不同。他还不认识我。他只是一个迷路的、讨水喝的少年。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你等等。”

我转身进屋，倒了碗清水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去，仰头“咕咚咕咚”喝得痛快，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喝完，他用袖子一抹嘴，长长舒了口气：“多谢姐姐！可算活过来了！”

他将碗递还给我，好奇地打量着我和我这间简陋却干净的小院：“姐姐，你一个人住这里？这地方可真难找，你是怎么找到的？”

“图个清静。”我简短地回答，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太久。这张脸，太熟悉，又太陌生。

“清静是好，就是太闷了。”少年魏无羡撇撇嘴，显然对这种隐居生活毫无兴趣。他眼珠转了转，又落在我脸上，笑容灿烂，“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仙子都好看！我叫魏婴，字无羡，云梦江氏的！你呢？”

冯灿。我在心里回答，却没有说出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我只是一个陌生的、好看的、给他水喝的乡下绣娘。

“一个寻常人家女子罢了。”我含糊道，转移了话题，“你说你迷路了，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魏无羡挠了挠头，一脸无辜，“我就跟师姐他们走散了，随便逛逛，不知怎么就走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姐姐，你知道怎么去莲花坞吗？或者找个有酒喝的地方也行！”

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活力四射的样子，我心中百感交集。这是还没有经历温氏之乱，没有失去莲花坞，没有失去江叔叔和虞夫人，更没有失去金丹、被迫修习诡道的魏无羡。他还是那个云梦少年郎，天之骄子，烦恼大概只有今天去哪里玩，明天会不会被江叔叔罚。

我认识的阿羡，回不来了。 但眼前这个少年阿羡，鲜活地站在我面前，带着他最初的模样。

“莲花坞离这里很远。”我轻声说，“你……可以先在这里歇歇脚，我再告诉你怎么出去。”

“真的吗？太好了！”魏无羡立刻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姐姐你人真好！不仅人美，心肠也好！”

我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中那片沉寂已久的冰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即使不是同一个他，能再次看到这张脸，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于我而言，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江湖 • 相夷 • 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在冯灿刻意远离的那个江湖里，李相夷的人生正按照既定的轨迹，轰轰烈烈地展开。

四顾门声名鹊起，他李相夷的名字响彻武林，成为了正义与力量的象征。他身边，也自然而然地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人，包括那位清丽绝俗的乔婉娩。

红绸舞剑，并非空穴来风。那确实是他年少轻狂时，一时兴起的张扬，带着几分对美的欣赏和少年人特有的、想要吸引意中人注意的炫耀心理。乔婉娩当时确实在场，也确实被那绚烂的剑光和少年门主炽热的目光所触动。

桂花糕也确有其事。他听闻乔婉娩喜欢，便记在了心上，偶尔路过有名的糕点铺子，会顺手带上一份。这于他而言，是顺手为之的风度，是对同伴的照顾，或许也夹杂着一丝对美好女子的天然好感。

江湖上关于他们二人的传闻愈演愈烈，“天下第一”与“江湖第一美人”的组合，满足了所有人对英雄美人的想象。李相夷起初并不在意，甚至觉得与有荣焉。乔婉娩确实很好，符合他对“伴侣”的一切想象——美丽，温柔，知书达理，武功也不弱，能与他并肩。

他偶尔，在夜深人静处理完门中事务时，会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冯灿。想起她复杂的眼神，想起她留下的那封措辞疏离的信。他心里会有一丝莫名的烦躁和空落，但很快就会被更多更紧急的江湖事务、被身边人崇拜的目光、被乔婉娩恰到好处的温柔所冲淡。

他派人找过她，但一无所获。仿佛她真的如同信中所说，是“浮萍之身”，悄然出现，又悄然消失。

渐渐地，那个名叫冯灿的、谜一样的女子，在他波澜壮阔的人生中，变成了一道极其模糊的浅淡印记。而乔婉娩的身影，则越来越清晰地占据了他生活的大部分。

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那种深刻入骨的爱恋，但他确实在朝着那个命定的方向前行。他会习惯乔婉娩的陪伴，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在自己身边，会在外人眼中，他们已然是一对璧人。

他正在一步步，变成后来那个会为乔婉娩刻下“萝卜章”，会因她与肖紫衿定亲而黯然神伤的李莲花。

而他并不知道，在某个远离江湖的水乡深处，一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女子，正对着一个与他毫无瓜葛、却拥有着相似名字的少年，陷入另一场时空交错的恍惚与宁静。

命运的轨迹，在短暂的交叉后，再次平行延伸。 一个在聚光灯下，走向既定的辉煌与悲剧。 一个在静谧水乡，面对着一份熟悉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