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幽地映着叶芷汀的脸，光线柔和，却照不亮她眼底那点百无聊赖。直播间右上角的人数，像个患了严重风湿的病人，颤巍巍地徘徊在三十七、三十八，偶尔蹦上四十，立刻又萎靡不振地跌回去。公屏上零星飘过几条弹幕，不是“主播今天唱什么”，就是“美女贴贴”，乏善可陈。
她调整了一下脑后松松挽起的发髻，对着镜头弯起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弧度完美的笑容：“谢谢‘汀汀的小耳钉’送的荧光棒……嗯，今天嗓子不太舒服，给大家放点轻音乐吧。”
背景音乐流水般淌出，更衬得这方电子空间寂静得可怕。
下播后，她划开微信，置顶的闺蜜聊天框跳了出来，最新一条语音点开，是周蕊那咋咋呼呼的声音：“我的汀宝儿！你又在对空气营业了？我说真的，暴殄天物啊！就你这张脸，这气质，扔在古代那得是祸国殃民级别的，放在现在，就算当个花瓶，也不至于就这点流量吧？”
叶芷汀指尖顿了顿，回了串省略号。
周蕊不依不饶，第二条语音紧跟而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要我说，你可是根正苗红的叶家传人，正儿八经的收鬼天师！你家那祖传的本事，随便露一小手，不比你在那儿干唱歌、闲聊强？搞点玄学直播，现在这玩意儿有市场！保证流量噌噌的！”
收鬼世家……叶芷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镜州叶家，这名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圈子里，曾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捉妖缚邪，度化阴灵，传承了几百年。到了她这一代，虽说天地间灵气稀薄，厉害的邪祟早已销声匿迹，只剩下些不成气候的游魂野鬼，但家学渊源，她从小开阴阳眼，练引雷诀，一身本事是实打实的。
可这时代，谁还信这个？
她抬眼，望向窗外都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高楼缝隙间，偶尔有几缕极淡的、寻常人绝看不见的黑灰色秽气飘过，那是现代都市滋生的、最低等的负面能量集合体，连“鬼”都算不上。
或许……周蕊说得对？老是这么温吞水地播下去，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心头那点被现实磨平许久的、属于叶家传人的傲气，隐隐冒了头。
“行。”她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
几天后，一个标题为“深夜探访城西废弃纺织厂，据说这里‘不太干净’”的直播间悄然开启。
叶芷汀没露脸，镜头对着她脚下满是灰尘和碎砾石的地面，以及前方那栋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的破旧厂房。锈蚀的钢铁骨架歪歪扭扭，窗户大多没了玻璃，像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眶。夜风吹过空荡的车间，发出呜呜的怪响。
直播间人数比她平时多了不少，好奇点进来的观众迅速刷起了弹幕。
“就这？又是剧本探灵？”
“道具组不行啊，这地方看着也太假了。”
“主播人呢？不会是个背影杀手吧？”
“散了散了，估计又是放段录音，然后自己吓得哇哇叫的老套路。”
“没意思，走了。”
叶芷汀没理会那些嘲讽，只是调整了一下别在衣领上的微型摄像头，让画面更稳定。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平静得近乎冷淡：“有没有剧本，你们自己看。”
她推开那扇几乎要散架的、吱呀作响的铁皮门，走了进去。厂房内部空间极大，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的陈旧气息。
她脚步很轻，踏在积年的尘埃上，几乎无声。镜头随着她的移动，扫过倾倒的纺织机，散落的线轴，墙壁上模糊不清的红色标语。
“主播胆子挺大啊，一个人就进来了？”
“演技可以，这镇定劲儿，像那么回事。”
“切，都是装的，等会儿肯定有‘高能’。”
弹幕还在争论不休，叶芷汀却微微蹙起了眉。她的灵觉比常人敏锐无数倍，一进入这里，就感觉到一种极不协调的“异物感”。不是普通的阴气，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束缚在此地的、充满怨怼的能量残余。
她不动声色，右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勾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金色气息在指间萦绕，那是叶家基础法诀“净灵光”的起手式，用来驱散低等秽气、安抚残魂绰绰有余。
就在她走到厂房中央，那片月光最盛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镜头边缘，靠近一台巨大废弃机床的阴影里，一团模糊的、人形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带着一种非人的飘忽感。
“卧槽！刚才那是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眼花了？我好像也看到了！”
“特效吧？五毛钱不能再多。”
“镜头抖都没抖，主播稳如老狗，肯定是安排好的演员！”
“截图了截图了！好像真是个黑影！”
直播间瞬间炸了一下，在线人数开始缓慢爬升。
叶芷汀心念电转。那不是游魂！游魂无形无质，只是一团能量，绝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的、近乎实体的轮廓，而且那东西身上带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冰冷的执念！
她原本只想驱散此地的秽气，做个样子就算了，没想到真撞上个“硬茬”。
几乎是本能反应，在那黑影似乎察觉被窥视，猛地调转方向，带着一股阴风朝她扑来的瞬间，叶芷汀动了！
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并非观众预想中的惊慌失措，而是极其流畅地在空中一划、一握！指尖那点淡金色的净灵光骤然变得刺目，仿佛捏住了一缕跳跃的金色电弧。没有咒语，没有符纸，只是一个简单到极致却又玄奥无比的动作。
“敕！”
一声清冷的低喝。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尖啸，猛地炸响在空旷的厂房里！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震得直播间的观众耳膜都似乎一麻。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随着那声尖啸，原本模糊飘忽的黑影，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凝固、收缩，然后迅速变得清晰、实在起来！
它不再是一团影子，而是显现出了具体的形态——一个穿着看似面料考究、如今却破损不堪的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身体半透明，悬浮在半空，脸上扭曲着极致的惊恐与愤怒，双眼的位置是两个空洞的黑点，正“瞪”着叶芷汀。
整个直播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弹幕空了足足两三秒。
随即，海啸般的评论彻底淹没了屏幕！
“我尼玛！！！！！！！”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
“徒手抓鬼？！这不是特效！绝对不是特效！”
“主播你管这叫探灵？！你这是降维打击啊！”
“这惨叫……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尿了尿了！”
“等等……这鬼……这鬼长得好像……好像去年失踪的那个……林氏集团的老总林宏斌啊？！”
这条弹幕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卧槽！你这么一说……真像！”
“就是林宏斌！财经杂志上经常看到他！他去年去东南亚谈生意，飞机失事，连尸体都没找到！”
“他怎么变成鬼在这里？！还穿着失踪时的西装？！”
“细思极恐！这纺织厂……以前是不是林氏旗下的产业？”
直播间的人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弹幕密集到根本看不清字，礼物特效几乎糊满了整个屏幕。热度彻底炸了！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叶芷汀，却对屏幕上的一切置若罔闻。她微微偏头，打量着眼前这个被强行凝实、仍在徒劳挣扎的“林宏斌鬼魂”，秀气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些。
这怨灵身上的执念强得反常，而且……它残留的意识碎片里，充满了强烈的指向性——不是对这片厂房，而是对某个……活生生的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不甘。
这不是普通的滞留人间，更像是……被某种邪门手法禁锢在此，不得往生，也无法离开。
她沉吟了不到三秒。
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叶芷汀做了一件让所有观众，包括闻讯赶来的平台超管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空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指纹解锁，打开拨号界面，然后，在寂静的厂房里，清晰地按下了三个数字——
1、1、0。
电话接通。
她将手机举到耳边，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腔调，对着那头接线的警员说道：
“喂，你好。我要报案。”
“地点是城西原第三纺织厂旧址。这里发现一具……或者说，一个与去年失踪案重要嫌疑人林宏斌先生高度关联的异常能量体。初步判断，林先生的失踪可能并非意外，涉及非法禁锢及疑似……谋杀。”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目光再次扫过那挣扎的魂体。
“是的，我有理由怀疑，凶手使用了某些……超常规的手段。”
直播间里，弹幕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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