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清冷地洒在医院空旷的天台上。
鸢披着她那件标志性的米白色针织开衫,本想上来吹吹风,透透气,驱散一些病房里的沉闷。
然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倚在栏杆边的身影。
紫蓝色的微卷短发在夜风中轻轻拂动,是幸村精市。
他只穿着单薄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清瘦孤寂,仿佛要与这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晚风带着凉意,吹得鸢都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外套。
她皱了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幸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一件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味的温暖外套,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他微微一怔,转过头,对上了鸢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
鸢已经站到了他身边,背靠着冰冷的铁栏杆,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来闲逛。
她侧过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调侃:
“想什么呢,少年?身体还病着呢,就这么站在风口,连件外套都不穿,是想让病情加重,好多住几天院吗?”
她的关心包裹在轻松的语气里,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不显沉重,却切实地带来了暖意——不仅是肩头外套的物理温度,还有那份被人在意着的微暖。
幸村拉紧了肩上还带着她体温的外套,低声道:“冬木前辈……谢谢。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鸢了然地笑了笑,没有追问“静一静”的内容。
她仰头看着城市边缘稀疏的星光,任由夜风吹乱她的黑发。
“医院的天台确实是个适合发呆的好地方。”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幸村说,“感觉离天空近一点,离地上的烦恼好像就远了一点,对吧?”
她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幸村精致的侧脸:“不过啊,幸村君,烦恼这种东西,就像影子,你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光靠吹冷风,是赶不走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幸村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他沉默着,没有否认。今天下午那场短暂却震撼的“指导赛”,以及自身缠绕不去、对未来的不确定性,确实让他的心境难以平静。
鸢看着他沉默的侧影,没有再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大道理。
她只是静静地陪他站着,共享这片夜色下的宁静。有时候,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过了许久,鸢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网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向了幸村内心最深处的门扉。
夜风拂过天台,带来远方的模糊喧嚣,更衬得这一方天地寂静。
她没有看他,目光放得很远,仿佛穿透了城市的灯火,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我曾以为,只要我打好网球,我就拥有了一切。”她的嘴角牵起一丝怀念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年少的轻狂与纯粹。
“震耳欲聋的欢呼、闪亮的奖杯、厚厚的奖金……还有身边那些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她顿了顿,语气微微下沉,带上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它不单单是我的梦想,更像是一个……精神的寄托。在球场上,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完整的,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那是她最辉煌的岁月,是“新一代星辰”光芒万丈的时刻。
每一个词都带着温度,描绘出一个与眼前这个苍白病弱的少女截然不同的、充满热血与光芒的形象。
然而,下一瞬,她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但那颤抖很快被她用更平静的语调压了下去。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身侧沉默不语的幸村,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却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笑容。
“后来,我发现……这世界,并不是如我想的那样美好。”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蕴含着千钧重量。
里面包含了挚友的离去、团队的崩解、健康的坍塌、以及那些日夜折磨她的精神梦魇。所有的荣耀和寄托,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如同沙堡般溃散。
“我失去了好多,”她继续说,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多到……最后只能在这个地方,‘苟活’。”她用了“苟活”这个词,没有丝毫自怜,只有一种深切的、接受了命运的淡然。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恳切,牢牢锁住幸村紫蓝色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是她自身早已熄灭、却希望能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继续燃烧的火种。
“所以,幸村,”她叫了他的名字,省去了敬称,带着一种前辈的郑重,“好好治疗。然后,逃离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带着你自己,带着你那些充满潜力的部员们,连同你们所承载的未来和梦想,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她的眼神充满了期许,仿佛在透过他,凝视着那个她再也无法触及的、名为“未来”的彼岸。
“未来啊,”她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带上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或许会有很多困难,比你想象得还要多。但人生的路,不就是由这些困难与坎坷铺成的吗?”
她微微歪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点痞气却又无比真诚的笑容,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你还年轻,不是吗?”这句话,像是一个结论,又像是一句最强的祝福。年轻,意味着拥有无限可能,意味着拥有犯错和重来的资本,意味着未来那片广阔的天地,正等待着他们去征服。
她说完了,天台重新陷入寂静。但她的话语,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幸村精市的心上。
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同情的病人,而是一个用自身破碎的过往,为他点亮前路的引路人。
她用自己的失去,告诉他拥有的珍贵;用自己的停滞,催促他必须前行。
幸村握紧了肩上那件带着她体温的外套,感觉那微薄的暖意,正源源不断地汇入心田,驱散着因病痛和不确定性而带来的寒意。
他看向鸢,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化作一个无比郑重的、褪去了所有伪装的笑容,和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字:
“嗯。”

作者加油加油,感谢宝子们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