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

他归来，不为己利，不惧魂伤，只为一愿。此等情深义重，旷古烁今。

靖王萧景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紧紧扶着沈清源的手臂，哽咽道：“清源哥哥……太苦了……你太苦了……”

苏玉瑾别过脸，用力眨回眼中的湿意，声音沙哑：“沈公子……何至于斯……”

谢珩紧抿着唇，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清源。他一生信奉力量，此刻却深感在命运和天道面前的渺小。他沉声道：“可有……缓解之法？哪怕……能让你少些痛苦？”

沈清源虚弱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苍白得令人心酸：“魂伤之痛，源自根本，无药可缓。习惯了……便好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更显悲壮。

他再次看向四人，眼神恳切而决绝：“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最后的请求，请你们务必答应我。不要让他知道真相。就让‘小泉子’因病而逝，是最好……也是最仁慈的结局。若他问起，便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积重难返。求你们……帮我演完这最后一程。让他……只痛一次就好。”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深入骨髓的温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良久，苏玉瑾率先开口，声音坚定而温柔：“沈公子，你放心。今日湖边之言，出你之口，入我四人之耳，绝不会有第六人知晓。我苏玉瑾以苏氏门风起誓，必竭尽全力，护你此愿周全。”

靖王萧景瑜用力点头，带着哭腔却无比认真：“清源哥哥，我萧景瑜对天发誓！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也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谢珩看着沈清源，冷硬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吐出两个字，却重如泰山：“必守。”

齐王萧景琛沉吟良久，目光深邃地看了沈清源一眼，终于缓缓颔首：“此事关乎社稷安稳，陛下心神。本王承诺，只要你不做危害大启之事，在你……最后这段时日，我会尽力为你遮掩，并确保今日之事，永不外泄。”

一个由当朝亲王、侯府世子、丞相公子和禁军将领共同立下的、沉重无比的守护盟约，在这月下湖边，以一个人的魂飞魄散为代价，悄然结成。

沈清源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感激的泪水，他虚弱地笑了笑，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全靠萧景瑜扶着才未倒下：“谢谢……有你们此言，我……死亦瞑目了。”

他强撑着站直，看向御帐的方向，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决绝：“现在……送我回去吧。在他醒来之前……我必须回去。”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眼中的决心。这个秘密，这个承诺，他们必须共同守护。

“好。”齐王萧景琛最先开口，声音沉稳，迅速做出了安排，“此地不宜久留。谢世子，你身手最好，负责警戒四周，确保无人窥见。靖王，你扶好沈……公子。苏公子，你心思缜密，随我一同处理痕迹。”

命令清晰，分工明确。这一刻，身份地位的差异暂时被抛到了一边，他们成了一个临时的、目标一致的同盟。

“明白！”谢珩一点头，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散入周围的阴影中，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萧景瑜连忙更紧地扶住沈清源，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年轻却结实的身体支撑着他大部分的重量。“清源哥哥，你靠着我，慢慢走。”

苏玉瑾则迅速弯腰，用衣袖拂去地上滴落的零星血迹，又捡起几片沾染了血污的草叶，谨慎地处理掉。

萧景琛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目光如炬，选择着最隐蔽的路径返回行宫区域。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尤其是……如何应对即将醒来的皇帝。

沈清源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萧景瑜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灵魂排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配合着他们的步伐。他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在前功尽弃。

这段不长的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御帐那明黄色的轮廓在望。帐外值守的侍卫见到这一行人——齐王领头，靖王搀扶着一个虚弱不堪的银发太监（小泉子），苏公子紧随其后，谢世子如影子般护卫在侧——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无人敢上前询问。

“陛下歇下了吗？”萧景琛停下脚步，沉声问值守的侍卫首领。

“回齐王殿下，陛下帐内灯火已熄，应已安寝。”侍卫首领恭敬回答。

萧景琛点了点头，对萧景瑜使了个眼色。

萧景瑜会意，低声对沈清源道：“清源哥哥，快到帐门口了。你……能自己走进去吗？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再靠近，就过于引人注目了。

沈清源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松开了扶着萧景瑜的手。他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身体晃了晃，但最终还是稳住了。他看向四人，眼中充满了无声的感激，轻轻点了点头。

“小心。”苏玉瑾轻声叮嘱，眼中满是担忧。

谢珩在阴影中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保安全。

沈清源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步履蹒跚地、却尽可能自然地朝着御帐门口走去。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单薄得令人心碎。

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帐帘的瞬间——

“什么人？！”帐内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充满警觉的冷喝！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快速起身的动静！

是萧景桓！他醒了！而且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帐外的四人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萧景瑜差点惊呼出声，被苏玉瑾一把捂住嘴。萧景琛和阴影中的谢珩也瞬间绷紧了神经！

沈清源的动作也僵住了，心脏狂跳。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压低了声音，用带着虚弱和惶恐的语气应道：“陛下……是奴才……小泉子。奴才……奴才方才醒来，见陛下安寝，不敢惊扰，便出去透了透气……这就回来伺候。”

帐内沉默了片刻。随即，帐帘被猛地掀开！

萧景桓只穿着中衣，披散着墨发，站在帐门口。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眼神锐利如鹰，先是扫了一眼帐外垂首恭立、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的沈清源，然后目光如电般射向不远处的萧景琛等人，眉头紧紧皱起。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心中莫名一空，立刻就被惊醒了。

萧景琛上前一步，神色从容地躬身行礼：“回皇兄，臣弟与六弟、苏公子、谢世子夜谈归来，恰巧路过此处，见小泉子似乎身体不适，步履蹒跚，便驻足询问了两句。”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偶遇说得合情合理。

萧景瑜也连忙附和：“是啊皇兄！我们看到小泉子脸色好差，差点摔倒，就扶了他一下！”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少年的直率。

苏玉瑾和阴影中的谢珩也微微躬身示意。

萧景桓的目光在四人脸上逡巡片刻，又落回沈清源身上，看到他确实虚弱不堪的样子，眼中的锐利稍稍缓和，但担忧之色更浓。他伸手，一把抓住沈清源冰冷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让他心头一紧。

“深更半夜，身体不适还乱跑什么！”他的语气带着责备，却更似关心则乱，“还不快进来！”说着，不由分说，将沈清源拉进了帐内。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帐外的四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背后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今夜之事，太过惊心动魄。

而御帐之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萧景桓将沈清源几乎是半抱着扶到榻边，让他坐下。帐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光线朦胧。他蹲下身，仰头看着沈清源毫无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而急切：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旧疾又犯了？严重吗？”他想起白天沈清源吐血的样子，心有余悸。

沈清源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低声道：“奴才……奴才没事。只是……只是夜里有些气闷，出去走了走，许是……吹了风，有些头晕。歇息一下便好了。”他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回答，声音虚弱但清晰。

萧景桓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深邃难辨。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沈清源额角的冷汗，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以后夜里不许独自出去。”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若有不舒服，立刻叫醒朕，或者叫李德全。”

“是……奴才遵旨。”沈清源低声应道，心中酸涩难当。

萧景桓站起身，却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榻边，沉默地看着他。帐内的气氛有些凝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小泉子……”

“嗯？”沈清源心中一紧。

“你……”萧景桓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替他将被角掖好，“睡吧。朕就在这里。”

说完，他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书案后坐下，却没有处理政务，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似乎落在虚空处，又似乎……始终没有离开榻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沈清源闭上眼睛，感受着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一丝偷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