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不赶时间又需要节省开销的人来说,步行是最好的出行方式。
与雷莫斯分别后,戚仁就开始在陆离四处漫游。
单从美观性来说,陆离的确令他流连,不过也正如师父所说,陆离当然有今戚仁厌恶的一面。比如那些一定会把他拒之门外的店铺,还有他方才遇到的那个民间活动。
他看见一尊被人群簇拥的雕像。一位霄岚的老者,身形如苍松高大挺拔,一身宽袍大袖的深衣,胸前长须飘飘。他以为这是霄岚历史上的某个名人,并不在意,直到他听清了围着雕像的人们在诵读什么诗句:“……唯此精诚,可通玄苍。武神临照,万古煌煌。”
他本已走过了雕像,却忍不住扭头在看它一眼。武神居然穿着霄岚人的装束?真是荒唐!难道月泷和流明都会的武神雕像也长这样?这群人把武神幻想成他们希望的样子。当然,真正的武神肯定与所幻想的相去甚远。
接近日落时分,戚仁已经走到了郊区的附近。这里的房屋低矮、破旧了许多,白墙黑瓦,与灵均山的更为接近,可在纵横交错的路网上,依然有着灵均山从未有过的喧嚣。砖石路边全是店铺与小摊,砖石路上行人如织。数十万人在这里呼吸、咳嗽、交谈。路是城市的血管,而他们是城市脉动的血液。
戚仁在一家简陋的餐馆就坐。桌椅都摆在露天空地上。陆离中心区域的高楼就矗立在他面前,默默地俯瞰脚下的众生。一栋高楼顶端的玻璃正在反射着耀眼的日光,好像那层楼着了火一样。
他的视线回到这家餐馆。一众霄岚服装里,一位异国打扮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上身穿着洛林德或是斯涅戈利亚宫廷风格的白色上衣。立领与胸部之间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精致的蕾丝勾边裹着镂空的边缘,也缀满了袖口。收腰处的排扣束出优美的曲线。下装是双层的短褶裙,外层素白,里衬冰蓝。略长的后裙摆从粗糙的木椅上轻轻垂落。白丝让她纤细的腿如雪一般纯洁无瑕。长发柔顺地垂落肩头,发色亦是美丽的银白。
她似乎正在采访旁边的另一位顾客,手指在平板上不断触着。人声嘈杂,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很快,她结束了采访,目光转向独坐的戚仁。那对眼瞳像红宝石一般。戚仁感到心尖一颤。
她缓缓站起身,提了下后裙摆。当她向戚仁走来,她的白高跟短靴只是轻轻地贴地,没发出重响,如雪落地一样轻盈,指腹轻轻把垂到脸颊的白发拨回耳后。她带着真诚又温暖的笑意,坐到戚仁的对面,并拢腿,双手放在膝头。每一个动作都无比优雅。
戚仁被她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了。他感到脸颊发烫,不过这大概是年轻男性遇见年龄相仿的美丽女性时,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吧。
“打扰了,先生!我叫涅芙莉娅,一名学者。可否问您几个问题。”她彬彬有礼地问。
“当然。”戚仁用冷漠的语调回答,但他的内心当然不是毫无波澜的。他是想掩饰心中的羞涩与激动。
涅芙莉娅欣然地取出平板。
“请问您是本地人吗?”
涅芙莉娅用柔和的目光平视着戚仁。他知道该正视对方才显礼貌,却只能故作阴沉地低头。这份失礼让他暗自愧疚。
“不。我来自陆离附近的一个村庄。”
“您此次来陆离的目的是什么?”
即使为她的美貌所倾倒,戚仁还未丧失谨慎。他明白必须保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目的。
“我想在这里找一份新工作。”
“这是当今很常见的现象。您为什么要来陆离另寻工作?”
“陆离是个繁华、富饶的城市。我想在这里会有更多机遇,我的生活会更舒服一点。”戚仁这样回答,可他相信,倘若他真是进城寻工作的人,他很难顺利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伊普西隆进了城还是伊普西隆。
“您对当今帝国有什么看法?”
这句话打开了他心中的闸门。他忘了斟酌词句。强烈的仇恨不可阻挡地,以言语形式倾泻而出。
“帝国!人的生命在它面前就是草芥!如果它想杀死它想杀死人,根本用不着审判……”
他措辞激烈的话语被涅芙莉娅担忧又惊讶的神情制止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那一瞬间,涅芙莉娅似乎想说什么,她欲言的唇却忽然僵住了。那对赤瞳看向戚仁身后的什么东西,瞳孔因恐惧而缩小。
“抱歉,失陪了。”
她匆忙地收起平板,转身就走。戚仁没来得及叫住她。他困惑地转过头,一下子就看见了几个身穿斯涅戈利亚大衣的男人正向涅芙莉娅消失的方向走去。他顿时感到不寒而栗。不会有错的,有人想对涅芙莉娅下手。
他立刻走到人流当中,不顾抗议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行人。好在在陆离的边缘地区,人流量远不及中心地区,于是戚仁很快就追上了涅芙莉娅。当然,这也意味着那几个斯涅戈利亚男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逮住她。
“小姐。”他凑到涅芙莉娅耳边轻声说道。
她被吓了一跳。
“我是刚才的受访者。你需要帮助吗?”
“是的,请……”
“走这边!”
他招呼涅芙莉娅和他拐进一条狭窄的、无人的小巷。直到看见几个斯涅戈利亚人径直从巷子前走过,他才松了口气。
他充满善意地看向涅芙莉娅。纯粹的保护欲扼杀了羞涩的和强装冷漠的企图。
“有人在追你。他们是谁?”
“拜托,先生,请帮我摆脱他们!我不想被他们带回去。”她急促地说。
这时,三个人影遮住从巷子出口处照进来日光。斯涅戈利亚人竟然用恳切的语气说:“小姐,我们需要谈谈!”
“先和我谈谈吧!”戚仁威风凛凛地向前一步。
斯涅戈利亚人立刻耻高气扬地说:“乡巴佬,你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种人应该离小姐远一点!”
怒火复燃。戚仁的嘴角露出了冷笑,攥着拳头向他们缓缓走去。
“好,让我们给你上一课吧!”
冲锋在前的斯涅戈利亚人一下子就被戚仁的扫腿绊倒。他未来得及爬起,就被一顿劈头盖脸的拳击打得不省人事。另一个斯涅戈利亚人趁机从背后锁住戚仁的双臂,抓他在墙上连磕两个响头。即使墙上已出现裂痕,戚仁也绝不可能就此磕晕。在被磕第三次响头之前,戚仁的双脚在面前的墙上用力一蹬,便借着反作用推着他重重撞在身后的墙上。斯涅戈利亚人锁臂的力道瞬间松了,还未缓过来,戚仁顺势弯腰,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狠狠砸在地上。
“请别下重手!”涅芙莉娅有些惊慌地说。
这时,剩下的那个斯涅戈利亚人嘶吼着向戚仁袭来。他身子颤抖不已,显然被戚仁的力量给吓慌了神,以至于忘了格斗技巧。这一拳,戚仁几乎没有用力。倒是他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戚仁的拳头上。
“这回我没下重手。”
现在,三个斯涅戈利亚人都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相信我,他们不会有事的。现在我们应该离开这里。还有几个人没有解决。”
他们刚走出小巷,就看见远处有几个斯涅戈利亚人正在东张西望。涅芙莉娅见此街恰邻着水道,便提议坐上一条游船来躲避追逐。
“客官们想去哪?”船夫问。
“您向前开就可以了。”涅芙莉娅回答。
于是他们混进了河道上的乌篷船群中。戚仁看到船上放着几把油纸伞。
他把伞递给涅芙莉娅。“撑一把伞吧,挡住你自己,这样他们就发现不了你了。”
伞骨轻展,如花绽放。素白的伞面在夕照中泛着柔光。涅芙莉娅稍稍抬高伞沿,红瞳中映着粼粼波光。“谢谢你的帮助。”
船浆轻摇,搅动水中的金辉。两岸街市的喧嚣渐渐远去,唯闻橹声欸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