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是被槐树叶的沙沙声弄醒的, 天刚蒙蒙亮,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股湿冷的土味,还裹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不是昨天朴叔煮的甜汤味,是更淡、更发腻的,像放久了的蜜饯。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才发现昨晚忘了关窗,窗台上落了层薄薄的槐树叶,叶片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红,像沾了点干涸的血。
“奇怪。”林栩嘀咕着伸手去扫,指尖刚碰到树叶,就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低头看,指腹上沾了根细刺,是槐树上常见的那种,可刺尖却带着点黏腻的暗红,蹭在指尖像没干的油漆。
他想起楼下的朴叔,刚要喊人,又突然顿住——中介说朴叔去年就死了,小卖部老板娘也这么说,可昨天那个举着菜刀、递来布包的人,明明有体温,有影子,怎么会是死人?林栩甩了甩头,把那点发毛的念头压下去,抓了件外套就往楼下走。
老厝的门没锁,推开门时,一股更浓的甜香扑面而来。林栩顺着香味望过去,目光一下子钉在了院外的老槐树上——那树比昨天看得更清楚,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的皱纹,可最怪的是树干中间,竟空了个大洞,洞口缠着圈褪色的红布,红布上还挂着些零碎的东西:有小孩的布纽扣,有半截断了的银链子,还有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的“安”字,和玄关柜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更怪的是树叶。明明是初夏,槐树叶该是鲜绿的,可这棵树的叶子却泛着层暗紫,风一吹,叶片翻动时,背面竟隐约能看见些歪歪扭扭的纹路,像用指甲刻上去的字,又像一张张缩小的人脸。
“林先生,醒了?”
朴叔的声音突然从树后传来,林栩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他正站在树影里,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里盛着些深褐色的液体,甜香就是从碗里飘出来的。
“您这是……”林栩盯着那碗东西,没敢接。
“槐花茶。”朴叔把碗递过来,指尖又碰到了林栩的手,还是凉得像冰,“这树的花熬水,能安神。”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林栩的手指,像是在看那根被刺扎过的地方。
林栩没接碗,目光落在朴叔的脚边——树洞里竟摆着个小小的布偶,就是他昨天在榕树根下看见的那个,脸涂得惨白,黑纽扣眼睛正对着他。布偶的手里,还攥着根槐树枝,树枝上开着朵暗紫色的花,花瓣上沾着点暗红的东西。
“朴叔,这树……”林栩的声音有点干,“怎么和别的槐树不一样?”
朴叔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老槐树了,有些年头,难免怪点。”他蹲下身,把布偶往树洞里推了推,动作轻得像在哄小孩,“安仔喜欢这树,以前总在这儿玩。”
“安仔?”林栩心里一紧,“就是您的女儿?”
朴叔没说话,只是端着碗往老厝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茶要趁热喝,凉了就没用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奇怪的调子,像在催促,又像在警告。
林栩站在原地,盯着那碗槐花茶。甜香越来越浓,浓得有些发腻,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过的话:“有些老树活久了,会吸人的气,尤其是枉死的小孩,魂容易附在树上。”他打了个寒颤,刚要把碗端走,就看见树洞里的布偶动了——不是风刮的,是布偶的头微微转了转,黑纽扣眼睛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啊!”林栩吓得后退一步,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洒了一地,溅在槐树根上。他看见茶水渗进土里的地方,竟冒出了些细小的红芽,像血珠一样,很快又缩了回去。
树后传来朴叔的声音,这次有点冷:“林先生,你怎么了?”
林栩回头,看见朴叔站在门口,脸色比刚才沉了些,后颈的木簪露出来,暗红的颜色在晨光里看着更刺眼了。“没、没什么。”林栩结巴着说,“手滑了。”
朴叔没说话,只是走过来,蹲下身看地上的茶水。他的手指在土里划了划,抓起一点沾了茶水的土,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抬头看林栩,眼睛里没什么光:“这茶,是给安仔的。”
林栩的后背瞬间凉了。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树上传来“哗啦”一声,一片暗紫色的槐树叶飘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伸手去拂,却发现树叶背面的纹路清晰了些——不是字,是张小小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对着他笑。
“安仔在看你呢。”朴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你小时候,还跟她在这树下玩过捉迷藏。”
林栩的脑子“嗡”的一声,一些模糊的画面涌上来:槐树下,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躲在树洞里,笑着对他说:“林栩,你找不到我,找不到我。”他当时还伸手去掏,却被树洞里的刺扎了手,小姑娘还帮他吹了吹,说:“没事,槐树叶能止血。”
“我……”林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朴叔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别害怕,安仔就是想你了。”他往老厝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今天别出村,村里的路不好走,容易迷路。”
林栩站在槐树下,看着朴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风又吹起来,槐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有人在哭。他低头看地上的茶水,那些红芽又冒了出来,这次长得快了些,竟缠上了他的裤脚,像细小的手,要把他往树洞里拉。
他吓得转身就跑,跑进老厝,“砰”的一声关上门。靠在门上,他听见门外传来布偶的声音,软软的,像小姑娘在说话:“林栩,你别走,陪我玩啊……”
林栩顺着门滑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他知道,这村庄,这棵老槐树,还有那个自称朴叔的人,都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正像槐树根一样,慢慢缠上他,要把他拖进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