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铜铃串

寒风正卷着碎雪往衣领里灌。铺子缩在老镇最偏的街角，木门上钉着块褪色的铁皮牌，用红漆写着“朴记杂货”，门楣下挂着串铜铃，铃身蒙着层厚灰，却在风里没发出半点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铃舌。

“买东西？”柜台后传来闷哑的声音，朴叔从堆得半人高的麻袋后探出头，耳朵上挂着只断了线的铜铃，铃身刻着细密的花纹，和林栩怀里揣的那只一模一样。他手里攥着块抹布，正反复擦着个缺角的瓷碗，碗沿沾着点暗红，像没洗干净的血迹。

林栩把怀里的铜铃掏出来，放在积灰的柜台上：“我想找您看看这个。”铜铃是他外婆临终前塞给他的，铃身刻着“平安”二字，上周开始，每到午夜十二点，铃就会自己响，响完后，他枕边总会多根花白的头发——那头发的粗细和颜色，和外婆生前的一模一样。

朴叔的手刚碰到铜铃，耳朵上的断铃突然“叮”地响了一声，他猛地缩回手，抹布掉在地上，露出手腕上道环形的疤，像是被铃绳勒出来的。“这是‘引魂铃’。”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盯着铃身的花纹，“三十年前，有户人家用这铃串引过亡人，后来铃丢了一只，剩下的就成了凶物——拿着铃的人，会被它勾着往‘那边’走。”

林栩的后背瞬间发寒。外婆去世前半个月，总说“听见铃响，有人在叫我”，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现在才明白根本不是。他盯着铜铃，突然发现铃身的花纹里嵌着点白霜，明明是室内，霜却没化，反而顺着纹路慢慢爬，像是有生命似的。

“您见过这铃？”林栩往前凑了凑，看见朴叔耳朵上的断铃，缺口刚好能和自己手里的铃对上，像是原本就是一串。

朴叔没说话，转身掀开柜台下的暗格，一股陈旧的霉味涌出来，暗格里摆着个木盒，盒里躺着半串铜铃，共五只，每只铃身都刻着字，拼起来是“平安顺遂安”——缺的正是林栩手里刻着“安”字的那只。“你外婆三十年前来过这儿。”他拿起一只铃，铃身的暗红比朴叔的瓷碗还深，“她说这铃串要凑齐才能封，可我等了三十年，才等到你。”

当晚，林栩把铜铃留在了铺子里。他刚回到家，就听见卧室传来“叮铃”声，推开门时，看见枕边的铜铃正自己晃，铃舌上缠着根花白头发，而窗户明明关着，窗帘却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有人站在窗后。

他攥着头发往杂货店跑，雪下得更大了，风里混着细碎的铃响，像是有无数串铜铃在同时摇晃。到铺子时，木门虚掩着，里屋的灯闪着“滋滋”的电流声，朴叔正蹲在暗格前，手里拿着根红绳，在串什么东西。

“朴叔！这铃……”林栩的话卡在喉咙里——朴叔串的是半串铜铃，每只铃里都塞着根头发，有黑有白，而他手里攥着的那根花白头发，刚好能塞进林栩留下的那只铃里。

朴叔缓缓抬头，耳朵上的断铃掉下来，露出耳后一道浅疤，和外婆老照片里耳后的疤一模一样。“你终于来了。”他把林栩的铜铃串进红绳，刚好凑成完整的一串，“三十年前，你外婆为了护你，把自己的头发塞进了铃里，可没凑齐铃串，镇不住里面的东西，现在得靠你。”

林栩盯着朴叔的脸，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说的话：“朴家的人，和我共过一串铃。”他刚要后退，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是红绳的影子，正往他手腕上绕，像是要把他和铜铃绑在一起。

“别怕。”朴叔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和外婆的一模一样，“这铃里困着的，是当年丢铃的人，她当年为了抢铃，把引魂的人推进了冰湖里，让铃串成了凶物。我和你外婆，都是守铃人，要靠‘带魂息的头发’才能镇住她。”

铜铃突然一起响了，“叮铃”声刺得耳膜发疼，林栩看见最中间的铃里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头发缠着铃舌，正往铃外爬。朴叔把完整的铃串按在林栩手心，“用力攥紧！让头发里的魂息裹住铃串！”

手心传来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看见每只铃里的头发都飘起来，缠成一团，把那张苍白的脸裹在中间。脸发出一声惨叫，慢慢消散在铃响里，铜铃的声音渐渐变轻，最后只剩下清脆的“叮”声，和普通的铜铃没了两样。

林栩松开手，看见铃串上的红绳多了个结，结的样式和外婆生前编的一模一样。朴叔捡起地上的断铃，轻轻挂回耳朵：“现在没事了。”他耳后的疤正在变淡，“你外婆当年没完成的事，终于了了。”

雪停了，晨光从街角照进来，落在铜铃上。林栩突然发现，最中间的铃身刻着行小字——“守铃人，代代护此串”，落款的日期，是外婆三十年前来铺子的那天。

后来林栩再也没见过朴叔，只在铺子的暗格里发现个新的木盒，里面装着半串新的铜铃，每只铃身都刻着“安”字，旁边放着张纸条：“下次换你守铃。”

现在那串铜铃挂在林栩的卧室里，每到冬至夜，铃会轻轻响一声，像是在打招呼。他偶尔会对着铃说话，说外婆没说完的家常，说老镇的雪又下了，而铜铃总会晃一下，铃舌上沾着的细雪，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刚替他拂过铃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