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云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十三太奶”喊出口后，带来的影响似乎真真切切地体现在了降臣身上。
那股因反噬，而总是萦绕不散的阴郁，都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缕名为“有趣”的光。
这变化细微，却在某些事上格外明显——比如喝药。
傍晚，药香准时弥漫在小楼内。
那碗深褐色、气味刺鼻的汤药被端到降臣面前。
以往这时，往往是萤勾处理完公务匆匆赶来“监督”的时刻。
气氛总会有些凝滞，降臣盯着那碗浓稠的药汁，眉头能拧成结，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萤勾则坐在一旁，红眸沉静，不催不劝，只是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压力，直到降臣最终认命般端起碗，屏息一口灌下，然后被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但这次不同。
萤勾推门进来时，降臣已经自己坐在那里了。
药碗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热气袅袅。萤勾脚步微顿，视线扫过碗中药液的深度——几乎没动。
心头那根关于降臣状况的弦本能绷紧，正欲走过去例行“监督”，
却见降臣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什么也没说，竟主动伸手端起了药碗。
没有视死如归的表情，也看不出多少抗拒。然后在萤勾略带惊讶的注视下，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咳……”
意料之中，剧烈的刺激性苦味让她瞬间皱紧眉头，生理性地想干呕，眼角都沁出一点水光。
萤勾几乎是下意识走到她身边，红眸里带着审视，还有一丝因她主动行为而生出的、自己都未察觉的新奇。
看着降臣难得在反噬之外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饰的表情，
鬼使神差地，带着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轻松口吻低声调侃：
“啧……想不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医手’降臣大人，也会被这点苦味难倒？
话音落下的瞬间——靠坐在软榻上的降臣猛地抬头！赤红眼眸里，哪还有刚才被苦到的脆弱？
只剩下一种让萤勾心脏骤停的危险光芒！那是一种被踩到尾巴的猫即将炸毛反击的信号！
根本来不及反应。
萤勾只觉得眼前光影一闪，手腕被一股带着药香的微弱力道猛地攥住！那力道虽弱，却将她往下狠狠一拽！
下一秒，带着浓郁草药味和未散尽苦意的、微凉的唇瓣，毫不犹豫地贴上了她的嘴唇。
轰——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感知、纷杂念头、外界声响，在那一刹那被寂静吞噬。
唇上传来的触感如此鲜明。微凉柔软，带着药草的苦感，又混合着一丝降臣身上清冽的冷香。
那瞬间的接触短暂得像错觉，却又深刻如烙印。
萤勾完全僵住。
此刻清晰地映出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降臣的面容因重伤初愈显得过分苍白，精致的五官带着天生的冷艳，
但此刻，那赤红色眼瞳深处，燃烧着一小簇狡黠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火焰，危险又惑人。
她甚至还微微眯了下眼，像只成功偷到小鱼干、正得意晒太阳的狐狸，唇角似乎弯起一丁点难以察觉的弧度。
“唔……”萤勾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一丝神智，本能地想后退挣脱。但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哪怕因伤势没什么力气——此刻却像生了根。
那带着药苦的唇没有立刻离开，甚至恶劣般地、轻轻在她唇上摩挲了一下。
然后，才倏然离开。
手腕的禁锢也松开了。
降臣重新靠回软榻的靠枕里，抬起手背，极其自然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只是拂去唇边一点水渍。
她看向完全石化的萤勾，红唇轻启：
“现在，”尾音微拖，带着一丝喑哑的慵懒和理直气壮，“你尝到了。还觉得……我怕苦么？
“……”萤勾僵在原地，感觉全身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耳朵根烫得惊人，脸颊肯定红透了。
空气里弥漫着死寂般的沉默，只剩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檀香青烟。
萤勾猛地站直身体，动作幅度大得带翻了刚才坐着的圆凳。
不敢再看降臣的脸，更不敢看那双让她心慌意乱的红眸。目光慌乱地在地面上游移，落在那空了的药碗上。
“……药喝完了就好！我……还有事！”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明显的狼狈和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甚至忘了检查药渣是否真的喝干净了（这是她以往的习惯），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出房间，连门都没顾上关紧。
门“吱呀”一声摇晃着。
房间里，只剩下降臣一人。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人的温度和那猝不及防带来的微妙悸动。
片刻后，一丝真正的笑容，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缝隙，极淡、极浅地掠过嘴角。
嗯……看来墨姨配的药，是真的太苦了。
萤勾冲出房间，疾行在长廊上，夜风带着凉意扑面，却丝毫吹不散脸上火烧火燎的热度。
脑海里不断重放刚才的画面——那微凉的触感、那药草的苦味、那双带着得意坏笑的赤色眼瞳……
她烦躁地甩头，试图将这画面和感觉驱逐出去，却发现徒劳无功。那感觉反而更清晰了。
“哟？这是怎么了？谁把我们天机城的宝贝少主气得满面红霞地跑出来了？
一个戏谑的声音带着调侃笑意从前方传来。
萤勾脚步一顿，抬头就看到她那个永远一副散漫贵公子做派的弟弟侯卿，正斜倚在廊柱旁。
侯卿手里把玩着骨笛，红眸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探究，目光落在萤勾不自然泛红的脸上。
“让开！”萤勾没好气地低吼，语气火药味十足。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
“别呀，姐。”侯卿拦在面前，脸上笑意更深，“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刚从……降臣那出来？”
故意在名字上拖长尾音，眼神意味深长，“看你这副样子……啧啧，她又在喝药时折腾你了？还是……这次有新花样？
闭嘴！”萤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瞪他，“再多问一句，我把你从这扔下去！
行行行，不问不问。”侯卿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可眼里促狭丝毫未减，
不过姐，你这脸红的样子，可比平时可爱多了。”说完，趁萤勾还没来得及发作，人已溜没影了。
侯卿！你这混蛋！”萤勾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
侯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远了。
只留萤勾在原地懊恼地攥紧拳头，脸上红白交替。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混乱，萤勾决定去处理积压的公文。眼不见心不烦。
书房里，灯火通明。
萤勾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卷宗上，墨发在肩头滑落，被她烦躁地别到耳后。
然而，那些熟悉字迹却仿佛变成了游动的蝌蚪，怎么也钻不进脑子。
鼻端，总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那股混合药味的清冽气息，甚至舌尖都能再次回忆起那短暂的、带着苦味的柔软触感……
萤勾懊恼地丢下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轻叩打破了书房沉寂。
紧接着，周红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萤勾，墨姨新让人送来的安神药，说让你也喝点。”
放那儿吧。”萤勾头也没抬，努力让声音平稳无波。
周红袖依言将温热的药碗放在书案一角，目光不经意扫过萤勾的脸，微微一怔。
作为萤勾多年的挚友，她敏锐察觉到今天萤勾有些不同。
那张平日里清丽绝伦的脸上……竟透着不正常的薄红？眼神也有些飘忽闪躲？
你……没事吧？”周红袖担心地试探，“脸色不太对，是不是太累了？”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往萤勾的嘴唇扫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周红袖呼吸一滞。
萤勾唇上，似乎沾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的、深褐色残留？像是……药液干涸后的痕迹？
那颜色非常淡，若非在明亮灯火下离得近，几乎难以察觉。
但周红袖心思细密，又对萤勾极其熟悉，这点异常瞬间被她捕捉。
联想到这安神药是准备给她们两人（降臣和萤勾），以及萤勾此刻异常的神态和脸色……
周红袖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是荒谬——的念头。
这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脸颊也不由自主泛热。
她赶紧低头，不敢再看萤勾，声音有些干涩：“呃……那个，药趁热喝。我……我先去看看降臣那边的药好了没。”
说完，几乎是同来时一样安静迅速地退了出去，只是步伐比来时匆忙几分。
看着周红袖略显慌张离开的背影，以及她之前欲言又止、最后低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萤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嘴唇！
糟了！
肯定是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弄上的药汁痕迹！自己怎么没擦干净？！周红袖肯定看到了！她那眼神！
萤勾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完了，这事要是经由周红袖的嘴传出去……虽然这位挚友一向稳重守诺，
但……萤勾想起侯卿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脸，和他离开时哼歌的得意样子……
萤勾颓然趴上书案，把脸埋进臂弯。
这叫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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