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图书馆（三）

那声戛然而止的尖叫，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是无声的恐惧，以及那随之弥漫开来的、冰冷彻骨的恶意。

骆叶将自己死死按在粗糙冰冷的墙壁上，连牙齿都咬得发酸，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它们会因恐惧而相互叩击，发出声响。她能感觉到那股恶意如同实质的寒流，从通道深处扫过，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审视。它在搜寻。

时间在极致的静默中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被注视感终于缓缓褪去，如同潮水回落。空气里那股甜腥的腐败气味似乎也淡了一些。

骆叶僵硬的身体微微松懈，冷汗几乎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不敢立刻行动，又等待了更长一段时间，确认再无异样，才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望向水滴声传来的方向。

那团悬挂的血肉依旧，滴答声依旧，墙壁上“它讨厌回声”的血字也依旧刺目。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选择了与尖叫传来方向相反的一条岔路，用比之前更加谨慎的步伐移动。那个男人死前留下的图案，悬挂的尸体，还有刚才那声尖叫和随之而来的恶意……零碎的信息在她脑中盘旋，试图拼凑出这个“寂静图书馆”更清晰的轮廓。

“它”讨厌回声。

“它”会被声音吸引。

“它”的处置方式……极端残忍。

骆叶的目光扫过两侧的书架。书籍的排列看似杂乱，但仔细观察，她发现某些区域的书脊颜色或厚度似乎存在某种微弱的规律性，像是被人为调整过。她停下脚步，凑近一个书架，极近地观察。

灰尘之下，一些书籍的书脊上，除了模糊的标题，还刻着极其细微的符号。有的是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通道深处；有的则是一个扭曲的叉，像是警告；还有一个，赫然是那个她见过的、被划掉的眼睛图案，旁边没有蠕动的线条，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短促的刻痕。

这些是……标记？幸存者留下的路标或警告？

她的心跳略微加速。如果这些标记是真的，那它们就是无价的信息来源。但如果是陷阱呢？

她记下了那个带有箭头的标记所指的方向，但没有立刻跟随。生存的第一要义是怀疑。

她继续前行，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平缓但持续。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书架上开始出现细密的水珠，甚至能看到一些惨白的、菌丝般的物质在书缝间蔓延。

前方再次出现一个拐角，隐隐有微光透出，不同于图书馆内均匀的灰蒙光线，那光更集中，也更……不稳定。

骆叶贴着墙，一点点挪过去。

拐角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空间，像是一个小型的阅览厅。厅中央，一团柔和但不断闪烁的白色光球悬浮在离地一米多的空中，缓慢旋转。光球下方，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骆叶还年轻些的女孩，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双手抱膝，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在无法自控地轻微颤抖。她显然也听到了骆叶近乎无声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布满泪痕但依旧清秀的脸。

看到骆叶的瞬间，女孩的瞳孔因惊恐而放大，嘴巴下意识地张开，眼看就要发出一声尖叫——

电光火石间，骆叶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捂她的嘴（那可能来不及），而是将食指死死压在自己苍白的嘴唇上，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警告，狠狠刺向女孩。

同时，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四周，最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里充满了“你想死吗？”的厉色。

女孩的尖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压抑的抽气，她猛地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嘴，眼泪流得更凶，但总算没有再发出足以致命的声音。

骆叶缓缓放下手，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她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东西，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女孩，以及她头顶那团奇怪的光球。

女孩看着骆叶，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无助，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她松开一只手，极其轻微地，指了指头顶的光球，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双手合十，做出一个祈求的姿势。

骆叶皱紧眉头。这光球是什么？某种安全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不敢贸然靠近。

她仔细打量光球，它散发出的光芒确实给人一种奇异的“宁静”感，驱散了周围一部分阴冷，但那种不稳定的闪烁，总让人觉得不安。她注意到，光球照耀的范围是固定的，大概直径三米左右，光圈边缘与外面的灰暗形成清晰的分界。

女孩见骆叶不动，更加焦急，她用口型无声地说着什么，看唇形，似乎是：“……帮帮我……它……快散了……”

它？光球？

骆叶瞬间明白了。这光球可能是一种暂时的庇护所，但显然有时间限制，或者能量即将耗尽。

就在这时，那光球的闪烁变得更加急促，光芒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女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绝望地看着骆叶，泪水无声滑落。

骆叶脑中飞快权衡。带上一个明显受到极大惊吓、随时可能失控的新人，无疑是巨大的负担和风险。但是，独自一人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摸索，信息匮乏，同样危险。这个女孩比她先到这里，或许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信息。而且……见死不救，看着她被黑暗吞噬？

就在光球光芒收缩到仅能笼罩女孩脚边，几乎要彻底熄灭的刹那，骆叶动了。

她像一道影子般迅捷而无声地窜入即将消失的光圈范围，一把抓住女孩冰凉颤抖的手臂，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猛地拉出了光圈范围，拖向自己来时的那条通道。

几乎在两人离开原地的同时，那团光球发出最后一下微弱的闪烁，“噗”一声轻响，彻底湮灭。原地只留下一片比周围更显深邃的黑暗。

女孩被骆叶拽着，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又被骆叶死死拉住。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彻底消失的光球，身体抖得更厉害，但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骆叶松开她的手臂，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她，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嘴和耳朵，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女孩拼命点头，表示明白。

骆叶不再耽搁，示意女孩跟上，转身朝着来路，也就是标记着箭头符号的方向走去。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多了一个同伴，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寂静的图书馆里，只剩下两道几乎融为一体的、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前方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