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裹着残冬未散的凉意,却已褪去了深冬的凛冽,带着几分江南春雨般的湿润柔软,吹过巷口那棵老梧桐树时,卷起几片还挂在枝桠上的枯叶。枯叶打着旋儿,慢悠悠落在青石板路上,被风一吹,又滚了两圈,停在许欣欣的帆布鞋边。
许欣欣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老梧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攥着兜里空荡荡的钥匙串——昨天下午放学时,收拾课桌太匆忙,把家门钥匙落在了抽屉最里面,等她傍晚想起时,学校大门早已关上。此刻她只能守在巷口,等妈妈下班回来开门。
帆布包里装着几本课本和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是上周月考进步,妈妈奖励她的。封面是淡蓝色的,印着细碎的白色小花,她宝贝得很,平时都舍不得往里面写字,只偶尔在课间拿出来,摩挲着光滑的封面发呆。
巷口拐角处,常年摆着一个修鞋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街坊邻里都叫他老王头。老王头性子随和,修鞋手艺也好,附近住户的鞋子有个开胶、断底的,都乐意找他修。此刻老王头没接活,正坐在小马扎上,眯着眼睛摆弄一台黑色的老式收音机。
那收音机看着有些年头了,机身侧面裂着一道细细的缝,像是被什么东西磕碰过,天线也歪歪扭扭地支棱着,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属色。可就是这么一台看着随时会罢工的收音机,此刻却正断断续续地流淌出一段旋律,轻柔的吉他声打底,伴着几个少年清亮又带着点青涩的嗓音,像春日里刚融化的溪水,顺着青石板路慢慢漫过耳际。
许欣欣本是望着巷口来往的行人发呆,可这旋律像有魔力似的,轻轻勾着她的耳朵,让她不自觉地往修鞋摊的方向挪了两步。她算不上多懂音乐,平时听的也多是同学间流传的流行歌,可此刻这旋律钻进耳朵里,却让她莫名觉得心里发暖,连吹在脸上的风,都好像柔和了几分。
“丫头也爱听这个?”老王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悄悄靠近的许欣欣,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拍了拍收音机的外壳,“这是我孙子昨天过来,帮我调的台。说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唱的,叫什么组合来着……我这记性,转头就忘了。不过这调子是真好听,听着就舒心。”
许欣欣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脸颊微微发烫,没好意思搭话。她其实是第一次听这首歌,却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格外对胃口。见老王头没有要关掉收音机的意思,她干脆在修鞋摊旁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帆布包放在腿边,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耳朵却紧紧追着那旋律跑。
间奏里的吉他声变得轻快起来,夹杂着几声细碎的鼓点,像春雨落在油纸伞面上,不疾不徐地敲着,又像清晨林间的鸟鸣,清脆又温柔。许欣欣听着,忽然想起早上上学时路过街心公园的场景——公园里那几棵玉兰树,枝头上已经鼓出了小小的花苞,裹着一层浅绿色的外皮,像一个个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秘密,透着满树待放的温柔。
她正沉浸在这温柔的旋律里,忽然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刺破了巷口的安静。那铃声清脆响亮,由远及近,打断了她的思绪。许欣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见一个穿着浅蓝校服的男生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从巷口的另一端过来。
男生的车把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吉他包,包带有些磨损,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车后座上用绳子绑着一个纸袋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摇晃着,偶尔能听见袋子里传来细碎的碰撞声。
他骑得不算快,似乎是怕摔了车后座的东西。路过修鞋摊时,大概是被收音机里的旋律吸引,脚下的踏板忽然慢了下来,自行车顺着惯性往前滑了几米,才稳稳地停在离许欣欣不远的地方。
男生没有立刻下车,一只脚撑在地上,侧着头听收音机里的声音。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给她利落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连带着他脸颊边的碎发,都变得柔软起来。
许欣欣坐在石阶上,偷偷地打量着他。他穿着和自己学校一样的浅蓝校服,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皮肤是少年人特有的白皙。他的左手食指上贴着一块小小的创可贴,边缘已经有些卷边,看起来像是贴了好几天,却依旧整齐地粘在手指上。
旋律起伏时,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跟着节奏打节拍,又像是在无形的琴弦上拨动。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晃动,模样格外好看。
“这吉他编得真温柔。”男生忽然开口,声音比收音机里的主唱低了些,却同样干净透亮,像山间的清泉,落在石头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老王头听见他的话,笑着接话:“小伙子懂音乐啊?我就说这调子好听吧,听着心里敞亮。”
男生转过头,对着老王头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格外明朗,像雨后初晴的阳光。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车撑好,走到修鞋摊前,目光落在那台老旧的收音机上:“爷爷,我学过几年吉他。这曲子的调子很特别,像春风吹过树叶,自然又舒服。”
许欣欣坐在石阶上,双手悄悄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她不懂什么乐理,也不知道男生说的“吉他编得温柔”是什么意思,可她觉得男生的形容恰好戳中了她的感受——刚才听着旋律时,她分明就想起了春风拂过树梢的模样,叶子轻轻晃动,带着新生的柔软与生机。
男生站在修鞋摊前,安安静静地听着旋律流淌。直到歌曲渐渐收尾,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略带欢快的声音,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老王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爷爷,您知道这曲子的谱子在哪儿能找着吗?我想试着弹弹看。”
老王头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孙子就帮我调了个台,没说这曲子叫什么,更别提谱子了。你要是想找,说不定问问学校里的年轻人,能知道些眉目。”
男生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可很快又舒展开来,对着老王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没事,谢谢您爷爷。那我再去别处找找看,总能找到的。”
说完,他转身走到自行车旁,熟练地跨上车子,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脚撑在地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低头调整了一下车后座的纸袋子,确保它不会在骑行中掉落。
做好这一切后,他又按了按车铃,叮铃铃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和老王头,也像是在和坐在石阶上的许欣欣随口打了个招呼。随后,他脚下用力,自行车缓缓向前驶去,浅蓝的校服衣角在风里轻轻飘着,吉他包随着车身的起伏微微晃动,很快就拐过巷口的拐角,消失在许欣欣的视线里。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老王头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着其他歌曲,可许欣欣却觉得,刚才那首歌的旋律,好像还绕在耳边,连带着那个男生干净的声音,一起往心里钻。
她望着男生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又像是错过了什么珍贵的瞬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刚才男生的自行车停在不远处,车轮离她的鞋子不过几步的距离,可她却连一句“我也觉得好听”都没敢说出口。
“丫头,发什么呆呢?”老王头的声音忽然响起,拉回了许欣欣飘远的思绪,“看你这模样,是在想刚才那个小伙子?那小子看着精神,还懂音乐,是个好苗子。”
许欣欣的脸颊瞬间红透,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连忙摇了摇头,小声辩解:“没有……我就是在想,他能不能找到那首歌的谱子。”
老王头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收音机,嘴里还哼着刚才那首歌的调子,虽然跑调跑得厉害,却透着一股自得其乐的悠闲。
许欣欣坐在石阶上,摸了摸兜里的零钱——那是妈妈早上给她的零花钱,让她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用的,她省了两天,攒下了几块钱。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妈妈回来了,她要去巷口的文具店,把剩下的零花钱都拿出来,买一本专门的音乐笔记本,把今天听到的这首旋律,还有那个抱着吉他的少年的模样,都悄悄记下来。
风又吹过梧桐枝,枝桠上刚冒出来的嫩芽轻轻晃了晃,带着新生的脆弱与倔强。许欣欣望着巷口,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更迫切的念头:要是能再见到他就好了,最好能听听他弹这首曲子,听听他用吉他弹出的,会不会和收音机里的一样温柔。
阳光慢慢爬过她的脚背,带着淡淡的暖意,像刚才心里悄悄泛起的悸动,一点点漫开,裹着她的心脏,让整个胸腔都变得暖融融的。她低头看了看腿边的帆布包,指尖轻轻摩挲着包带,忽然觉得,这个有些微凉的三月下午,因为一段偶然听见的旋律,因为一个陌生的吉他少年,变得格外值得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