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的棋局

黑暗的巷道里，血腥味和冷汗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林小凡靠着冰冷的墙壁，额角的伤口一阵阵抽痛，但更痛的是心里。冷峰和夜莺为了掩护他们撤离，生死未卜，而他们现在却要主动踏入军统上海站这个龙潭虎穴。

　　“何景深……‘佛爷’……”林小凡重复着这个名字，感觉嘴里发苦，“我们去找他，不是自投罗网吗？他一开始就想利用我，现在我们去，他会相信我们？还是会直接把我们都抓起来？”

　　苏婉清撕下自己旗袍内衬的一块干净布料，小心地替林小凡按住伤口，她的动作很轻，但语气却异常冷静：“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手里有夜莺用命换来的线索，有‘青鸾’的信物，还有那句密码。何景深是老牌特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樱花计划’的威胁。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他不会轻易动我们，尤其是你。”

　　她顿了顿，看着林小凡的眼睛：“而且，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76号和日本人的追杀不会停止，内部可能还有‘黄雀’，只有军统上海站，暂时还能提供一定的庇护和资源，让我们有机会查下去。”

　　林小凡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们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而军统上海站，是眼前唯一可能靠岸，却也可能是漩涡中心的地方。

　　“那我们怎么进去？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说‘佛爷，我们来找你聊聊’？”

　　“当然不是。”苏婉清从林小凡手中拿过那条夜莺项链，仔细端详着那个银质夜莺吊坠，“夜莺留下这个，不仅仅是信物，它本身可能就是一个通行证或者联络信号。”

　　她用手指在夜莺吊坠的翅膀根部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咔。”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吊坠的底部弹开了一个小小的夹层，里面露出一卷缩得极细的纸条。

　　苏婉清小心地取出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霞飞路，梧桐公寓，307。明早九点。”

　　第二天上午九点，霞飞路梧桐公寓307房间。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富裕人家书房，红木书架，皮质沙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茄味。但林小凡和苏婉清都清楚，这必然是军统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面容普通、毫无特点的中年人，他自称“老莫”。老莫的话很少，只是仔细检查了夜莺项链和那张纸条，确认无误后，便示意他们跟上。

　　没有蒙眼，也没有绕路，老莫直接带着他们从公寓的后门离开，上了一辆封闭的黑色汽车。汽车在市区兜了几个圈子，最终驶入了法租界一栋看起来颇为气派的洋楼后院。这里明面上是一位法国商人的产业，暗地里，则是军统上海站的核心据点之一。

　　穿过戒备森严的走廊，他们被带进了一间宽敞、装修考究，却透着一种冰冷压抑气息的办公室。

　　军统上海站站长，代号“佛爷”的何景深，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他依旧穿着合体的深色中山装，面容清癯，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看到他们进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到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林小凡包扎着的额角和狼狈的西装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又扫过苏婉清，最后定格在林小凡脸上。

　　“林小凡同学，”何景深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或者说，‘幽灵’？几天不见，你倒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百乐门顶层舞会枪战，死了七八个人，其中包括我们一位资深的外围情报员‘夜莺’，还有几个身份不明的杀手。现在租界巡捕房和日本人都被惊动了，全城搜捕。你能活着走到我这里，运气不错。”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压迫感。

　　林小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何站长，我们来找你，是有重要情报。”

　　“哦？”何景深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什么情报，值得你用我手下的命来换？”

　　这话如同刀子一样扎在林小凡心上，他握紧了拳头。

　　苏婉清上前一步，挡在林小凡身前，语气不卑不亢：“何站长，夜莺同志是为了保护关键信物和线索而牺牲的。我们带来了‘青鸾’林小平留下的最后信息，以及他拼死送出的信物。这关系到‘樱花计划’的核心机密。”

　　她将那个油纸包和夜莺项链放在了办公桌上。

　　何景深的目光在油纸包和项链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青鸾’……”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手指敲击着桌面，“说说看，什么信息？”

　　林小凡上前，将昨晚夜莺在最后时刻告诉他的密码说了出来：“青鸾折翼，薪火未熄。”

　　听到这八个字，何景深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书架前，看似随意地抽出了几本书，露出了后面一个隐藏的保险箱。

　　他熟练地转动密码锁，输入了“青鸾折翼，薪火未熄”这八个字对应的数字坐标（显然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密码本）。

　　“咔哒。”保险箱门开了。

　　何景深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档案袋，走回办公桌。

　　他没有立刻打开档案袋，而是看着林小凡和苏婉清，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

　　“林小凡，你知不知道，你哥哥林小平，在失踪前，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也是我最有希望接替站长位置的人选？”何景深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林小凡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哥哥在军统内的地位如此之高。

　　“他的失踪，以及‘樱花计划’的泄露，对上海站是沉重的打击。”何景深继续说道，声音低沉，“我一直在查，但线索很少，阻力很大。直到你出现，你这个完全不懂行的‘废柴’，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意外地搅动了一切。”

　　他的目光如同解剖刀，仿佛要剥开林小凡的所有伪装：“你误打误撞拿到名单碎片，你组建那个可笑的‘幽灵小组’，你破坏日方的生化实验，你拿到‘青鸾’留下的最终线索……这一切，看似巧合，但背后，真的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吗？”

　　林小凡心中巨震。何景深是在怀疑他？还是怀疑他背后有人？

　　“何站长，我……”

　　何景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我不关心你的动机，也不在乎你背后有没有人。我现在只关心结果。”他拍了拍那个档案袋，“这里面，是‘青鸾’失踪前留下的，关于‘樱花计划’最高机密的初步研判，以及他怀疑站内存在高级别内鬼‘黄雀’的初步报告。他还没来得及证实，就出事了。”

　　内鬼！“黄雀”果然在军统内部！而且级别不低！

　　“他怀疑是谁？”苏婉清立刻追问。

　　何景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他没有明确指证。这份报告是加密的，需要特定的密钥才能完全解读。他留下的密码‘青鸾折翼，薪火未熄’，只是打开了第一层锁。真正的密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小凡：“……他说，在他弟弟手里。”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牺牲，最终竟然又绕回到了林小凡身上！哥哥林小平，仿佛一个高明的棋手，在失踪前就布下了一个庞大的局，而他的弟弟林小凡，就是这局棋中最关键、也是最不受控的那颗棋子。

　　“我……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啊！”林小凡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除了那份试卷，那把二胡，还有这枚胸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枚进入百乐门的蓝宝石胸针还别在那里。

　　何景深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枚胸针上，他若有所思。

　　“或许，密钥并非某种实物，而是一段记忆，一个习惯，或者……一个只有你们兄弟才懂的暗号。”苏婉清分析道，“何站长，能否让我们看一下档案里的内容？也许看到部分信息，能触发林小凡的记忆。”

　　何景深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他打开档案袋，抽出了里面的一叠文件。

　　文件大部分内容都被复杂的密码覆盖，只有少数标题和零星词汇可见。林小凡凑上前，紧张地浏览着那些模糊的信息。

　　“……渗透层级……经济命脉……‘影武者’……最终阶段……”

　　这些词汇让他头晕眼花。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文件边缘一些看似无关的批注和划线，忽然，他注意到，在几处被密码覆盖的段落旁边，都用极细的铅笔，画着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包子图案！

　　包子？！

　　林小凡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被遗忘的、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极其无厘头的记忆，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小时候，每次他考试不及格，心情沮丧时，哥哥林小平不会安慰他，反而会带他去吃街角的灌汤包，然后一边看着他被汤汁烫得龇牙咧嘴，一边笑着说：“别垂头丧气的，你看这包子，皮薄馅大，看着普通，里面却藏着滚烫的‘核心’。做人也一样，别只看表面，得看‘芯’里有什么。”

　　“看‘芯’……”林小凡喃喃自语，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看向何景深：

　　“密钥……是不是……‘灌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