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万州,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裹得严严实实。铅灰色的天空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鹅毛大的雪片争先恐后地往下落,不过半个时辰,街边的梧桐枝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连平日里车水马龙的临江大道,也只剩寥寥几辆裹着雪衣的汽车,龟速般挪动着。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顺着衣领、袖口往人骨头缝里钻,路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拢紧外套,脚步匆匆,谁也不愿在这冰天雪地里多待一秒。
就在这漫天风雪里,和平路老街区的巷口,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被人猛地推搡到雪地上。他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结冰的石板路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哭出声,只是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身子。男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单薄衬衣,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卷了两层,还是盖不住细瘦的手腕。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瞬间就融化了,冰凉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在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留下两道痕迹。
推他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厚实的藏青色羽绒服,围着枣红色围巾,脸上带着明显的嫌恶,正是男孩名义上的监护人幸念宇。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男孩伸过来想抓住她衣角的手,那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落在男孩身上,满是不耐和冷漠。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打从你生下来那天起,家里就没顺当过!”幸念宇的声音被寒风刮得有些发飘,却字字清晰地砸在男孩心上,“你妈生你的时候大出血,医生说保大保小,她非要选你,结果呢?刚把你生下来就没了气!你以为这就完了?你三岁那年,你叔跑运输翻了车,腿断了半截,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塌了;去年你爷爷摔了一跤,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医药费像流水似的花出去,家里都快被你拖垮了!”
男孩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细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掌心。他知道这些事,从他记事起,幸念宇就总在他耳边说,说他是个灾星,是他克死了妈妈,克坏了家里的一切。以前他还会小声辩解“我不是”,可每次换来的都是更重的打骂,后来他就不敢说了,只能默默听着,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咽进肚子里。
雪越下越大,落在男孩单薄的衬衣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可他还是不敢动,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幸念宇,眼里还藏着一丝微弱的期待——也许,她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丢下他。
可幸念宇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期待。她拢了拢围巾,往后又退了两步,拉开了和男孩的距离,语气里的冷漠像这寒冬的冰一样刺骨:“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你就是个扫把星,走到哪儿克到哪儿,留着你,我们家迟早要被你克得家破人亡!今天把你丢在这儿,也是没办法,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生来就是个灾星呢?”
说完这句话,幸念宇没有再看男孩一眼,转身就往巷子里走。她的脚步很快,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仓促,藏青色的身影在漫天风雪里,没一会儿就拐进了巷子深处,消失不见。
男孩僵在原地,看着幸念宇消失的方向,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寒风呼啸着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他的脸上,疼得他闭上了眼睛。他想站起来,可膝盖刚才磕得太疼,加上身上实在太冷,刚一用力,就又跌坐在雪地里。
单薄的黑色衬衣根本抵挡不住这零下好几度的严寒,寒气像无数根细针,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身体里,冻得他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他开始瑟瑟发抖,先是手指,然后是胳膊,最后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把胳膊抱在胸前,试图取暖,可这点微不足道的动作,在这漫天风雪里,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雪还在不停地下,落在他的头发上、眉毛上,慢慢积了起来,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小的雪人。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风声好像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可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惫,像一张大网,把他紧紧裹住,让他再也撑不住。
“妈……”他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很快就被风雪淹没。随后,他的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雪地里,小小的身体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片被遗弃的黑色枯叶,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保姆车缓缓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扎着高挺的黑色马尾辫,额前留着整齐的空气刘海,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一丝刚结束工作的疲惫,却难掩精致的五官。她正是萧初夏,刚刚在万州大剧院结束了自己的个人演唱会,正要乘车返回酒店。
萧初夏本来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可车子停下的瞬间,她无意间瞥见了路边雪地里的那个小小身影。她皱了皱眉,立刻坐直了身子,朝着司机问道:“李师傅,路边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躺在雪地里?”
司机李师傅也顺着萧初夏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好像是个小孩,是不是晕倒了?这雪下这么大,天又这么冷,躺在这儿可不行啊。”
萧初夏没有犹豫,立刻推开车门:“我下去看看。”
助理林薇连忙拉住她:“初夏姐,外面雪太大了,你刚结束演唱会,身子还虚着呢,别冻着了,我下去看就行。”
“没事,我自己去看看。”萧初夏笑了笑,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推开车门,一股寒风瞬间涌了进来,带着雪沫子,打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雪白歌手服——这是她今晚演唱会的压轴服装,面料是轻薄的真丝,上面绣着精致的银色花纹,虽然好看,却并不保暖。
可她没有在意这些,快步朝着雪地里的男孩走过去。越靠近,她的心就揪得越紧——那个孩子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头发和眉毛上都积了雪,小脸冻得发紫,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萧初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男孩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刺骨,让她忍不住心里一疼。她又试探着摸了摸男孩的鼻子,还好,还有微弱的气息。
“孩子?孩子你醒醒?”萧初夏放柔了声音,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可男孩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已经晕过去了。
“这孩子怎么穿这么少?家长呢?”萧初夏皱着眉,环顾了一下四周。路边除了他们的车,没有其他行人,也没有其他车辆,显然,这孩子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
林薇也跟了过来,看到男孩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这么冷的天,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儿,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萧初夏没有说话,心里满是怜惜。她看着男孩冻得僵硬的身体,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雪白歌手服。这件衣服是她特意请设计师定制的,价值不菲,而且是今晚演唱会的纪念,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可此刻,在这个晕倒在雪地里的孩子面前,这些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将那件绣着银色花纹的雪白歌手服轻轻展开,小心翼翼地披在男孩的身上。歌手服的尺寸比男孩大了不少,刚好能把他小小的身体整个裹住。萧初夏又细心地把衣服的领口和袖口拢了拢,尽量不让寒风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