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江溯趴在倒数第二排的书架间,耳机里循环着一首后摇,数学卷子摊开在膝头,却迟迟没有下笔。
沈怀舟坐在他对面,面前摊着本厚重的《天体物理导论》,指尖夹着的自动铅笔却长时间停在同一页。笔尖在纸面上轻轻点着,节奏稳定,像某种无声的计时器。
江溯忽然伸手抽走他的铅笔:“吵死了。”
沈怀舟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笑意:“这道题你看了十分钟,不会?”
“会。”江溯把铅笔扔回去,笔杆在桌面弹跳两下,滚到沈怀舟手边,“但你翻书的声音影响我思考。”
这借口拙劣得可笑——沈怀舟翻书轻得像抚过羽毛,反倒是江溯自己的耳机漏着断续的鼓点。但沈怀舟只是好脾气地合上书:“那我不翻了。”
他转而从书包里掏出两罐柠檬汽水,推过一罐。罐身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开一小圈深色。江溯打开喝了一口,冰凉的酸涩感冲上舌尖,让他不自觉眯起眼。
“下个月数学联赛,”沈怀舟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今年题型改革,最后一道题可能涉及非欧几何。”
江溯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罐身上敲击。他当然知道沈怀舟在试探他是否参赛,就像他知道沈怀舟一定会参加。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图书馆的寂静突然变得有了重量,压得人耳膜发胀。
“你先说。”沈怀舟拿起汽水罐,指尖无意擦过江溯的手背。
江溯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你汽水,分我一口。”
沈怀舟愣住,看着他手里那罐根本没喝几口的汽水,眼里闪过疑惑,却还是把自己的推过去。江溯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
“甜过头了。”他评价道,耳根却泛起不自然的红。
沈怀舟看着被他喝过的罐口,眼神深了深,忽然压低声音:“江溯,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
“那你为什么喝我的水?”
“渴了。”
“你手里那罐是满的。”
江溯语塞,抓起书包就要起身,却被沈怀舟按住了手腕。温度从相贴的皮肤传来,比柠檬汽水的凉意更鲜明。
“最后一道题,”沈怀舟的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如果我们都进决赛,赌一把怎么样?”
“赌什么?”
“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江溯挑眉:“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沈怀舟松开手,指尖却若有似无地在他腕骨上蹭过,“敢吗?”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是篮球赛散场的人潮。声浪打破室内的静谧,江溯猛地抽回手,抓起书包甩上肩。
“等着输吧,优等生。”他转身走向门口,步速快得像逃跑。
沈怀舟看着他的背影,拿起那罐被江溯喝过的汽水,指尖摩挲着罐口,忽然低头轻轻笑了笑。
——那罐柠檬汽水,最后沈怀舟一口没喝,却带回了家,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三天后的化学实验课,两人被分到一组。任务是测定某种弱酸的解离常数,需要一人滴定一人记录。
“我来滴定。”江溯伸手去拿 burette。
沈怀舟却先一步握住仪器:“我手稳,误差小。”
“我手更稳。”
“上次物理实验你打碎了三个烧杯。”
“那是意外。”
两人僵持不下,手指在 burette 上几乎交叠。实验室里充满各种化学试剂的气味,但江溯却清晰地闻到沈怀舟身上那股熟悉的薄荷糖味。
“石头剪刀布。”沈怀舟提议。
江溯嗤笑:“幼稚。”
但三秒后,他还是出了布。沈怀舟出的剪刀。
“承让。”沈怀舟笑着开始调试仪器,指尖灵活地旋开活塞。江溯不情不愿地拿起记录本,站在他身侧。
滴定过程漫长而精确。沈怀舟微微俯身,视线与液面平行,呼吸轻缓。江溯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读数。”沈怀舟突然开口。
江溯猛地回神,凑过去看刻度。距离太近,他的发梢扫过沈怀舟的额角。
“2.3毫升。”他报数,声音有点干涩。
沈怀舟记录数据,继续下一组。几次读数后,江溯发现沈怀舟每次报数前都会无意识地抿一下唇——一个极其细微的小动作,却像羽毛搔过心尖。
实验接近尾声时,沈怀舟不小心加多了标准液,终点颜色瞬间变深。
“失误。”他皱眉。
“优等生也会失误?”江溯挑眉,却伸手拿过记录本,“数据给我,我重新算。”
他快速浏览数字,忽然发现沈怀舟的记录方式有种独特的简洁美,每个数字都工整得像印刷体,但连笔处又带着个人风格。
“这里,”江溯指着某个数据点,“明显偏离曲线,应该舍去。”
沈怀舟凑过来看,肩膀轻轻撞到江溯的。实验室的白炽灯光下,他看见江溯耳后有一小块皮肤被染成淡粉色,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酚酞试剂。
“等等别动,”沈怀舟突然说,抽出纸巾蘸了蒸馏水,“你这里沾到了。”
他伸手去擦,指尖碰到江溯耳后的皮肤。两人同时僵住。
那个部位的触感比手腕更敏感,江溯甚至能感觉到沈怀舟指腹的纹路。温热的呼吸扫过颈侧,带着柠檬汽水的余味。
江溯猛地后退,撞到实验台,台上的烧杯一阵晃动。
“我自己来。”他抢过纸巾,胡乱擦了几下,耳根红得像是被试剂灼伤。
沈怀舟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忽然觉得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可能坏了——否则为什么空气这么闷热?
——那天实验报告的数据完美得不像话,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那个偏离值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周五放学后,江溯被数学老师留下谈话,关于联赛的备考计划。他背着书包走出办公室时,天已经半黑,教学楼几乎空无一人。
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柜子,却看见柜门把手上挂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两罐柠檬汽水,和那天图书馆同款。还有一张便签,字迹工整:
“赌约生效。PS:这次买的无糖版。”
便签右下角画着艘歪歪扭扭的小船,和沈怀舟手腕绷带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江溯拿起袋子,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环顾四周,走廊空荡,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泛着绿光。
他打开一罐汽水,喝了一口。确实是无糖的,酸涩感更鲜明,直冲头顶。但奇怪的是,这次他不觉得难喝。
走到校门口时,他看见沈怀舟推着自行车站在路灯下,像是等人。看见江溯手里的汽水,他笑了笑,没说话。
江溯走过去,把另一罐汽水递给他:“难喝死了。”
“那你还喝?”沈怀舟接过,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
“浪费可耻。”江溯别开脸,快步往前走。
沈怀舟推着车跟上,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一前一后,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江溯。”沈怀舟忽然喊他。
“干嘛?”
“下次实验课,还一组吗?”
江溯脚步不停,却悄悄放慢了点速度。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但他握着汽水罐的掌心微微发烫。
“看你表现。”他说,声音淹没在车轮声中。
但沈怀舟听见了。他看着前方少年微红的耳尖,喝了一口汽水。真酸,但也真让人上瘾。
——就像某些人,嘴上说着难喝,却还是乖乖喝完了整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