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周考像一场周期性的低气压，总在周一清晨准时降临。周末的教室比平日更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江溯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电路图已经发了半小时呆，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缠在一起的线团，始终解不开那个关键的等效电阻值。他烦躁地合上练习册，声音惊动了旁边正在整理笔记的沈怀舟。
“哪题？”沈怀舟的目光落在他合上的书封。
“不用你管。”江溯把练习册塞进书包，动作带着明显的抵触。他想起上周小测，沈怀舟又是满分，而自己那道压轴题只写了个“解”字。这种差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解救了他。江溯快步离开教室，却在走廊拐角被班长叫住：“江溯，李老师让你和沈怀舟去办公室拿周考的复习提纲，说是补充知识点。”
他愣住，这种“一起”的任务让他本能地抗拒。沈怀舟此时也从教室出来，听到话后平静地点点头：“现在去吗？”
办公室只剩李墨言一人，灯下堆着批改到一半的试卷。他递给两人一叠打印纸：“这是根据上周薄弱点整理的补充题，难度不小。你们俩……互相看看，取长补短。”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了一瞬，带着师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
回宿舍的路很短，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得像陌生人。江溯捏着那叠提纲，感觉纸张边缘硌得手心发疼。他故意落后几步，不想和沈怀舟并肩。路灯把影子拉长又缩短，沈怀舟的背影在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挺拔，这种无声的“优秀”让江溯胸口发闷。
——又是这样。 在他最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沈怀舟总像一面镜子立在那里，映照出他的不足。连老师都默认他们应该“互相学习”，这分明是把他的狼狈摊开在对方眼前。
宿舍里，江溯把提纲扔在书桌角落，故意打开游戏机，音量调得不大不小，足以打破房间的安静。沈怀舟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叠纸，台灯的光圈拢着他专注的侧脸。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均匀的沙沙声，像一种无声的催促。江溯盯着屏幕，却一局也赢不了，注意力总被那声音牵走。
深夜，江溯被渴醒。下床时，他瞥见沈怀舟已经睡了，呼吸均匀，而自己书桌上那叠被冷落的复习提纲，却被人用红笔在几道关键题目旁做了极详细的步骤批注，字迹工整利落，正是沈怀舟的笔迹。甚至在他卡壳的那道电路题旁边，画了一个清晰的等效电路简化图，旁边写着简洁的提示：“先合并并联支路。”
江溯端着水杯，僵在原地。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那张纸上，红笔的痕迹像无声的嘲笑。他什么时候写的？是趁我睡着时？这算什么？ 是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示威——看，你不会的题，我随手就能解出来？
他几乎想抓起那叠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但手指触到纸张时，又停住了。那些批注确实一针见血，直指他思路的阻塞点。他鬼使神差地拿起笔，顺着那个简化图重新计算，原本纠缠的思路竟然真的豁然开朗。解开题目的瞬间，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屈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周考当天，考场气氛肃杀。江溯做到后半程，又被一道变形题卡住，正是复习提纲里类似的题型。他额头冒汗，正无计可施时，前排的沈怀舟轻轻咳嗽了一声，右手状似无意地放在桌角，指尖在木质桌面上极轻地敲了两下——那个节奏，和昨晚批注里提示的解题关键步骤数微妙地重合。
江溯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别开视线，强迫自己忽略那个暗示。他才不需要这种作弊式的提醒！ 他咬紧牙关，试图用自己的方法硬解，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虑像潮水般涌上。最终，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按照记忆里沈怀舟批注的思路匆匆写了几笔，赶在铃响前交了卷。
成绩公布得很快。江溯的分数比上次提高了十几名，尤其是物理，那道难题居然得了大半分数。李老师在课堂上特意表扬了他：“江溯这次进步很大，最后一道题的思路很清晰，看来课后没少下功夫。”
几个同学惊讶地回头看他，有人小声说：“哇，溯哥开窍了？”
“不会是抄的吧……”
“别瞎说，考场那么严。”
这些议论让江溯脸颊发烫。他低头盯着卷子上那个鲜红的分数，感觉像烫手山芋。这成绩不是他的，是沈怀舟“给”的。这种认知让他刚刚升起的一丝成就感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憋闷。
放学时，他在书包里发现了一本崭新的物理竞赛专题精讲，扉页上没有任何署名，但书页间夹着一枚银杏叶书签，叶脉清晰干燥——和沈怀舟常用的那种一模一样。书签所在的那一页，正好详细讲解了他周考遇到的那类题型。
江溯拿着书，站在喧闹的放学人流里，看着前方沈怀舟和几个竞赛组的同学边走边讨论问题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讨厌这种被看穿、被“帮助”的感觉，讨厌沈怀舟永远领先一步的从容。但手里这本书，又确实是他需要的。
——那本精讲，江溯最终没有扔掉。 他把它塞在书架最底层，像藏起一个证据。偶尔夜深人静，他会把它抽出来，对着那些清晰的讲解和例题发呆。进步的喜悦和依赖“对手”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而沈怀舟，始终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依旧平静地出现在他视野里，带着那种让江溯又恨又……无法彻底忽视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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