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的食堂在午餐时间总是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各种菜肴的味道和餐盘碰撞的清脆声响。江溯端着刚打好的饭菜，目光在拥挤的座位区搜寻着空位。周小年在不远处挥手，但他旁边坐着几个正高谈阔论的体育生，声音洪亮，江溯皱了皱眉，视线转向另一个角落。就在这时，他看见沈怀舟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张四人长桌旁，正低头安静地吃着饭，对面和旁边的座位都空着。
——晦气。 江溯心里暗骂一句，立刻移开目光，宁可端着餐盘多绕一圈，也绝不想靠近那个区域。他最终在离沈怀舟最远的斜对角找到了一个空位，背对着那个方向坐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某种无形的压力。
餐盘里的糖醋排骨色泽诱人，是江溯比较喜欢的菜。他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却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排骨炸得有点过火，边缘焦硬，不小心硌到了他昨天吃火锅时微微烫到的下唇内侧，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下意识舔了舔那处黏膜，眉头蹙起，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对面座位有人放下餐盘。江溯没抬头，继续专注地（并且小心地）对付着碗里的米饭和青菜，尽量避开那块排骨。直到他伸手去拿汤碗时，才瞥见对面坐着的人竟是沈怀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这个位置，依旧安静地用餐，仿佛只是随意找了个空座，目光落在自己的饭菜上，并没有看江溯。
江溯的身体瞬间绷紧，食欲骤减。——阴魂不散。 他低下头，加快咀嚼速度，只想尽快吃完离开。这时，沈怀舟似乎也吃完了，他端起餐盘站起身，但在离开前，他的餐盘边缘似乎“不小心”轻轻碰了一下江溯放在桌角的、那瓶还没开封的酸奶。瓶子晃了晃，向桌外滑去。
江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酸奶瓶，指尖感受到冰凉的触感。他抬头，略带不满地看向沈怀舟，却见对方已经转身走向餐具回收处，背影挺拔，步伐平稳，好像刚才真的只是无意间的碰撞。
江溯收回目光，盯着那瓶酸奶，心里莫名烦躁。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意外地缓解了口腔黏膜那点微不足道的不适。这个发现让他更加不爽，仿佛连喝酸奶这件事都落入了对方的某种“算计”。他三两下扒完剩下的饭，端着几乎没怎么动的糖醋排骨和空酸奶瓶，也起身离开。
晚餐时，江溯刻意错开了高峰时间，食堂里人已不多。他打完饭，特意选了个周围都没人的座位。刚坐下，沈怀舟和学生会另外两个干部也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什么事情。他们打了饭，环顾四周，恰好只有江溯旁边的桌子是空的。那两人径直走了过去，沈怀舟跟在后面，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江溯的餐盘——今晚的主菜依然是糖醋排骨。
江溯立刻感到一阵不适，仿佛自己的选择被无声地审视着。他硬着头皮，夹起一块排骨，这次格外小心地咀嚼。沈怀舟和同伴低声交谈着，内容是关于下周校园文化节的布置方案。江溯低头吃饭，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到沈怀舟清晰而富有条理的发言，关于动线规划、物资调配，思路严谨得令人讨厌。
突然，沈怀舟停顿了一下，对同伴说了句“稍等”，然后起身朝打菜窗口走去。不一会儿，他端回一小碗清澈的汤，放在了桌上。那汤看起来像是简单的冬瓜汤，飘着几粒枸杞。其中一个干部笑道：“怀舟，你还喝这个？太清淡了吧。”沈怀舟淡淡应了句：“嗯，今天想吃点清淡的。”
江溯心里冷哼，——装模作样。 他继续啃着自己的排骨，这次运气不好，又有一小块焦硬处碰到了伤口，疼得他轻轻倒吸一口气。他放下筷子，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这时，沈怀舟那边似乎结束了讨论，两个同伴先行离开。沈怀舟慢条斯理地喝完那碗汤，也端起餐盘起身。经过江溯桌旁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枚独立包装的、印着“蜜炼枇杷糖”字样的小糖果，从他指间滑落，轻轻掉在江溯的餐盘旁边。
江溯盯着那颗突然出现的糖，愣住了。沈怀舟却没有停留，也没有看他，仿佛只是不小心掉了东西，径直走向了回收处，背影很快消失在食堂门口。
食堂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江溯看着那颗糖，又看了看餐盘里没吃完的、让他口腔不适的排骨，心里翻江倒海。——他是什么意思？是注意到我吃饭时的不对劲了？还是又一次巧合的、令人火大的“施舍”？ 这种被细致观察的感觉，让他脊背发凉，又莫名地有些恼羞成怒。
他应该把糖扔进垃圾桶，以示划清界限。但口腔里那点隐隐的刺痛感，又让他犹豫。最终，他飞快地伸出手，像做贼一样抓起那颗糖，塞进了裤兜里。糖纸棱角隔着布料硌着皮肤，存在感极强。
那天晚上自习课时，江溯感到嘴唇伤口又有些不适，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进裤兜，摸出那颗糖，剥开糖纸，将淡黄色的糖粒塞进嘴里。一股清凉甘润的枇杷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有效地舒缓了那点微痛。
糖慢慢在舌尖融化。江溯盯着摊开的物理习题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食堂里沈怀舟放下那碗清淡的汤、以及那颗糖无声滑落的画面。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是烦躁，是抗拒，但似乎……也夹杂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被关照”而产生的异样波动。
——那颗糖，江溯吃完了。 甜味散去后，口腔里只剩下薄荷般的凉意。他把糖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微微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傍晚食堂里所有的无声交锋和那颗来路不明的糖带来的混乱心绪，都捏碎在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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