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傍晚，空气里飘着街边大排档的烟火气。周小年揽着江溯的肩膀，兴致勃勃地宣布：“兄弟们，我姐发了奖学金，今晚她请客，老地方火锅店，必须都到啊！溯哥，舟哥，你俩可不许溜！”这消息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204宿舍另外三人反应各异。赵旭阳欢呼一声，立刻开始翻找最宽松的裤子；江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找借口推脱；而沈怀舟正收拾书桌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和沈怀舟一起吃火锅？ 江溯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尴尬的画面：氤氲水汽里对面那张永远平静的脸，筷子在翻滚的红油中可能发生的“意外”碰撞，还有周围人有意无意的打量和调侃。这简直比连续上两节数学课还难熬。但周小年热切的眼神和赵旭阳的咋呼让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他只能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火锅店人声鼎沸，辛辣的牛油香味混合着啤酒泡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选了个靠窗的卡座，周小年自然地把江溯按在靠里的位置，沈怀舟则默默坐在了对面，恰好和江溯正对。菜单递过来，周小年嚷嚷着“无辣不欢”，赵旭阳跟着起哄。轮到江溯时，他盯着菜单上鲜红的“特辣”图标，喉咙有些发紧。他其实不太能吃辣，但当着沈怀舟的面，他绝不肯示弱，刚要开口点辣锅，就听对面传来平静的声音：“点个鸳鸯吧，有人可能吃不了太辣。”沈怀舟的目光并没看任何人，仿佛只是随口建议。
周小年一拍脑袋：“对对对，忘了溯哥上次吃辣窜稀的事了！那就鸳鸯，鸳鸯好！”江溯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羞恼，一半是被戳破的尴尬。——他一定是故意的！ 在这么多人面前提他之前的糗事，看似解围，实则羞辱。他狠狠瞪了沈怀舟一眼，对方却已低头用热水烫着碗筷，侧脸在灯光下看不出情绪。
锅底和菜品很快上齐，红白汤底翻滚沸腾，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表情。周小年和赵旭阳吃得热火朝天，不断互相夹菜、倒酒，喧闹异常。江溯闷头涮着一片毛肚，故意在红汤里多浸了几秒，然后塞进嘴里，瞬间辣味冲上头顶，呛得他眼眶发热，强忍着才没咳出来。他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这时，一盘嫩滑的虾滑转到他面前。沈怀舟用公勺给自己舀了几颗后，并没有立刻放下勺子，而是手腕微偏，将剩下的大半勺虾滑，准确无误地拨进了江溯面前的小碗里。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顺便。桌上喧闹暂停了一瞬，周小年眨眨眼：“哇，舟哥，偏心啊！怎么光给溯哥不给我们？”
沈怀舟眼皮都没抬，淡淡回道：“他手慢，再转一圈就没了。”
赵旭阳哈哈大笑：“溯哥，你看舟哥多照顾你！”
江溯盯着碗里多出来的虾滑，像盯着几颗定时炸弹。——照顾？ 是觉得他抢不到菜很可怜？还是又一次公众面前的“表演”？他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几乎想把这碗虾滑倒回锅里。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咬着牙，夹起一颗沾满红油的虾滑，味同嚼蜡地咽下去，辣味灼烧着食道，却比不上心里的憋闷。
聚餐进行到一半，江溯被辣得额头冒汗，嘴唇红肿，啤酒杯也见了底。他正想招手叫服务员加饮料，一瓶冰镇的椰汁无声地放在了他手边。瓶壁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和他刚才喝的热啤酒形成鲜明对比。是沈怀舟。他不知何时离席，刚从柜台回来，手里只拿了这一瓶椰汁，自己面前依旧是那杯半满的啤酒。
“喝这个，解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喧闹，落在江溯耳中。
周小年起哄：“哟呵！舟哥今天不对劲啊，这么贴心？”
赵旭阳也凑热闹：“就是，我都快辣哭了，舟哥也不说给我带一瓶！”
沈怀舟没理会他们的调侃，自顾自坐下，夹起一片青菜在白汤里涮着。江溯捏着那瓶冰凉的椰汁，指尖感受到刺骨的冷意。——又来了。 这种无微不至的“关照”，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困在“被特殊对待”的尴尬境地。他几乎能感觉到周围人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他应该拒绝，应该把这瓶椰汁推开。
可是，喉咙和胃里的灼烧感是真实的。他舔了舔火辣辣的嘴唇，最终，还是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大口。清甜冰凉的液体瞬间抚平了辣味的刺激，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这感觉让他更加烦躁，仿佛自己的虚弱和需求，都被对方精准地掌握着。
饭后，大家吵着要去附近的电玩城。江溯借口吃得太饱想吹风，一个人落在最后。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身上的火锅味，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他双手插兜，慢吞吞地走着，刻意拉开与前面几人的距离。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沈怀舟也停了下来，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望着对面的霓虹灯，没有说话。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错在一起。江溯盯着地面，心里那点因为椰汁而稍微平息的怒火又隐隐冒头。他想起饭桌上沈怀舟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举动，想起周小年他们暧昧的眼神，想起自己被迫接受的“好意”。——他到底想干什么？
绿灯亮起，沈怀舟迈步向前。江溯却突然停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回宿舍了。”他丢下一句话，声音生硬，没有回头。他需要空间，需要远离那个总能轻易搅乱他心绪的人。
走出很远，他才放慢脚步，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一小盒独立包装的健胃消食片，薄荷味的。包装很新，显然刚买不久。他愣住，回想刚才……只有沈怀舟离开过座位去柜台。——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江溯站在夜风里，捏着那盒消食片，心里五味杂陈。讨厌吗？当然是讨厌的。讨厌沈怀舟那种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敏锐，讨厌他事无巨细的“照顾”。可胃里因为暴饮暴食和辛辣刺激而产生的不适感，又真实地存在着。他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撕开包装，掰了两粒药片丢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在口中化开，带着微苦的药味。
——那盒消食片，江溯吃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他躺在床上，能听到窗外周小年他们从电玩城回来的笑闹声。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的凉意和火锅的余味，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晚的片段：红汤翻滚的蒸汽，碗里多出的虾滑，瓶身冰凉的椰汁，还有这盒突如其来的消食片。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他单认定的“死对头”。可为什么，这个“死对头”的举动，越来越让他感到困惑，甚至……一丝连自己都拼命否认的、极其微小的动摇？他把脸埋进枕头，试图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定是火锅吃多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但那个夜晚，以及舌尖那份复杂的滋味，却久久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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