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实验课的气味总是独特,混合着各种试剂的味道。本周的实验内容是酸碱中和滴定,两人一组。江溯和转校生陆景言被分到一组,而沈怀舟则和学委一组,实验台就在他们斜对面。江溯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觉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和沈怀舟在需要精密操作的场合近距离接触。
实验开始前,老师详细讲解了滴定管的正确使用方法和终点判定的技巧。陆景言显然对化学实验不太在行,拿着滴定管有些手足无措,小声嘀咕:“这玩意儿怎么比篮球难控制多了……”江溯虽然也不是化学高手,但基本的操作还算过关,他接过滴定管,一边示范如何排气泡,一边简单解释:“手要稳,速度要慢,看着锥形瓶里的颜色变化。”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清晰。江溯能感觉到斜对面有道目光扫过,他没有抬头,刻意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仪器上。——看他干什么? 他心里嘀咕,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更加规范起来。
实验进行到一半,陆景言在读取滴定管液面刻度时遇到了困难,弯月面看得他眼花。“溯哥,这个读数到底怎么看啊?我感觉我读的每次都不一样。”他挠着头,有些懊恼。江溯凑过去指导,两人头几乎靠在一起。就在这时,江溯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怀舟离开了自己的实验台,径直走了过来。
“读数时视线要与液面凹液面最低处水平,”沈怀舟的声音平静地插入,他站到陆景言身侧,用手指虚点着滴定管的刻度线,“像这样,避免视差。”他的讲解清晰简洁,手指修长干净,在透明的玻璃管映衬下显得格外利落。陆景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谢了舟哥!”
沈怀舟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到他们实验记录本上凌乱的数据:“终点判断可能有点早,酚酞变色区域是粉红色,不能全褪。”他指出的正是江溯刚才觉得有点不确定但没太在意的一个数据。江溯的脸瞬间有点发热,是那种被精准戳中错误的窘迫。——他又来了! 随时随地展现他的严谨和“高人一等”,连别人的实验都要指手画脚,尤其是在新来的转校生面前!
“知道了。”江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夺过记录本,用力划掉那个数据,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沈怀舟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陆景言看看江溯,又看看沈怀舟的背影,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但也没多问,只是讪讪地笑了笑:“舟哥懂得真多哈……”
接下来的实验,江溯做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故意把动作弄得很大声,清洗烧杯时水花四溅,试图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斜对面,沈怀舟和学委配合默契,操作流畅,记录数据一丝不苟,偶尔低声交流几句,气氛看起来和谐又高效。这种对比让江溯心里更不是滋味。
实验课结束,大家清洗整理器材。江溯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陆景言一边擦手一边兴奋地说:“溯哥,刚才多亏舟哥提醒,不然我们数据肯定不准。下次实验咱可得仔细点。”江溯没吭声,只是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回到教室,正是午休前最后一节课。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江溯觉得口干舌燥,心情也像被晒蔫了的叶子。他拿出水杯,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正烦躁时,一瓶冰镇的柠檬水被放到了他桌角,瓶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散发着丝丝凉意。是沈怀舟。他刚从教室外的自动贩卖机回来,手里拿着另一瓶同样的水。
“喝点水。”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随手分享。
江溯盯着那瓶水,又想起实验课上他给陆景言讲题时那专注耐心的侧脸。——现在又来对我“施舍”? 他觉得这瓶水充满了讽刺意味,仿佛在说“看你实验做得一团糟,连水都忘了准备”。
“不渴。”江溯生硬地拒绝,把水推回到桌子中间。
沈怀舟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在江溯有些干裂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没再坚持,拿起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周小年凑过来,拿起那瓶被拒绝的水:“哇,溯哥,你不喝我喝啦,正好渴死了!”说着就要拧开。
“放下。”江溯突然出声,声音有点冷。
周小年吓了一跳,缩回手:“干嘛呀,你不喝还不让别人喝……”
江溯没理他,一把抓过那瓶柠檬水,塞进了抽屉深处,动作快得几乎带风。冰凉的瓶身硌着他的指尖。——他才不是想喝,只是不想让周小年碰沈怀舟给的东西。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烦躁。
整个午休,江溯都没睡着。抽屉里那瓶水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冰凉的触感仿佛透过木板传递上来。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实验课的片段:沈怀舟低头指导陆景言时垂下的眼帘,他指出自己错误时平静无波的语气,还有他递水时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这些画面和之前沈怀舟对他种种“帮助”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他为什么对谁都这么“好”? 对陆景言耐心讲解,对学委默契配合,甚至对毫不相干的同学也能顺手递上一瓶水。那自己之前那些被特殊“关照”的瞬间,又算什么?也是这种泛滥的“好人病”发作吗?
这个认知让江溯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那种单方面认定的、特殊的“敌对”关系,似乎因为沈怀舟这种对谁都一样的“温和”而变得可笑起来。他之前所有的愤怒、抵触和那些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波动,此刻都像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江溯第一个冲出教室。他需要冷风清醒一下头脑。走到校门口的小卖部,他鬼使神差地也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柠檬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酸涩中带着微甜,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他捏着空瓶子,站在秋风中,看着不远处沈怀舟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向图书馆讨论课题的背影。陆景言也在其中,正笑着和沈怀舟说着什么。沈怀舟微微侧头听着,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柔和。
江溯心里那点莫名的、类似酸涩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狠狠地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讨厌他,绝对是讨厌他。 他坚定地告诉自己,然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
然而,那张实验台上专注的侧脸,和那瓶被藏进抽屉最深处的、早已不再冰凉的柠檬水,却成了这个下午挥之不去的印记。某些原本清晰的边界,似乎在柠檬水的酸涩味道里,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