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的午餐时间总是喧闹而充满烟火气的。食堂窗口排起长龙，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混合的味道。江溯端着打好的饭菜，目光在拥挤的座位区搜寻着空位。周小年和赵旭阳已经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朝他挥手，但他瞥见沈怀舟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四人长桌旁，对面和旁边的座位都空着。——晦气。 江溯心里暗骂一句，立刻转身，宁可端着餐盘多绕半圈，也绝不想靠近那个区域。他最终在离沈怀舟最远的斜对角找到了一个空位，背对着那个方向坐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某种无形的压力。
餐盘里的土豆烧牛肉色泽诱人，是江溯比较喜欢的菜，但他用筷子扒拉了两下，眉头就皱了起来——厨师今天似乎手抖，番茄酱放得过多，红艳艳的酱汁几乎淹没了牛肉和土豆，酸腻的气味直冲鼻腔。江溯从小就不爱吃番茄，尤其是这种过熟的、带着一股烂熟甜腻味的番茄酱。他盯着那盘菜，食欲瞬间减半，但又懒得再去排队换别的，只能硬着头皮，尽量挑拣着没有被酱汁完全包裹的土豆块，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
他吃得心不在焉，动作有些大，筷子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汤碗，几滴紫菜蛋花汤溅出来，落在桌面上，也沾到了他的校服袖口一小块。他低声咒骂一句，有些狼狈地抽出纸巾擦拭。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放下一小碟翠绿的凉拌黄瓜，碟子边缘干净，黄瓜切得均匀，看起来清爽可口。那碟子不偏不倚，正好放在他那盘红彤彤的土豆烧牛肉旁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溯动作一僵，不用抬头也知道这碟黄瓜来自谁。他甚至能闻到黄瓜上淡淡的蒜蓉和醋的清香，与他餐盘里浓腻的番茄味形成反差。——他什么意思？ 是看见他对着番茄牛肉皱眉了？还是又一次“不经意”的展示，展示他的观察入微和“乐于分享”？这种被时刻关注着细微不适的感觉，让江溯极其不爽，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吃不下就别勉强。”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音量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周围的嘈杂，钻进江溯耳朵里。沈怀舟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正端着空餐盘站在他桌旁，目光似乎扫过他那盘几乎没动的主菜和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说完便转身走向餐具回收处，背影挺拔从容。
——看吧！果然是在嘲笑我！ 江溯盯着那碟突如其来的黄瓜，像盯着一个战书。他几乎想立刻把这碟东西推开，或者干脆倒进垃圾桶，以示划清界限。但喉咙里因为番茄酱而产生的黏腻感是真实的，那碟黄瓜散发的清爽气息又带着一种该死的诱惑。周围几个正在吃饭的同学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小插曲，投来好奇的目光。
最终，在一种复杂情绪的驱使下——夹杂着对番茄酱的厌恶、一丝不愿浪费食物的勉强，以及某种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得更加别扭的倔强——江溯伸出筷子，夹起一根黄瓜，塞进嘴里。清脆的口感，酸爽的滋味，瞬间中和了口腔里的甜腻，确实舒服了不少。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感到愉悦，反而有一种被打败的憋屈感。他三两口扒完剩下的米饭，几乎是逃离般地端起几乎没动的土豆烧牛肉和那个空了的黄瓜碟，走向回收处。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江溯和几个班上的男生在篮球场打了会儿半场，出了一身汗，口渴得厉害。他跑到场边放书包的地方，拧开自己带的水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烦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准备去小卖部买水，一瓶未开封的、瓶身还带着冰箱冷气的矿泉水递到了他眼前。
握着瓶子的手指修长干净，是沈怀舟。他刚结束长跑训练，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呼吸略微急促，但眼神依旧清亮平静。“喝吧，”他的声音因为运动带着一丝微喘，但语气很自然，“刚买的，没喝过。”
——阴魂不散！ 江溯在心里怒吼。他为什么总能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出现？是巧合？还是故意的？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己拒绝后，对方那副“随你便”的淡然表情，以及周围同学可能投来的“不识好歹”的目光。烈日晒得他头皮发烫，喉咙像着了火。
挣扎了两秒，对水的迫切需求战胜了别扭的自尊。江溯一把夺过水瓶，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瞬间浇灭了喉咙的灼烧感，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畅。他喝得太急，水珠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颌线滑落。他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把剩下的半瓶水塞回沈怀舟手里，硬邦邦地说了句：“谢了。”然后转身跑回球场，背影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怀舟握着那半瓶水，站在原地，看着江溯跑远的背影，目光深沉难辨。他举起瓶子，就着江溯刚才喝过的地方，仰头将剩下的水慢慢喝完。喉结滚动，阳光在他湿润的唇角折射出细碎的光。那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或犹豫。
这一幕，恰好被跑来想找沈怀舟讨论下周篮球赛安排的体育委员看到。他惊讶地眨眨眼，凑过来压低声音笑道：“舟哥，可以啊！间接接吻？”沈怀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将空瓶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转身走向跑道起点，准备下一组训练。体育委员挠挠头，看着沈怀舟的背影，又看看球场上的江溯，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晚上在宿舍，江溯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发现自己的书桌上放着一小盒独立包装的枇杷糖，糖盒下面压着一张便签，上面是沈怀舟工整的字迹：“秋天干燥，润喉。”没有署名。周小年正敷着面膜，看见便签，啧啧两声：“舟哥真是……心细如发啊溯哥！连你白天咳嗽两声都记得？”
江溯盯着那盒糖，心里那点因为下午那瓶水而稍微平息的烦躁又卷土重来，甚至更盛。——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无孔不入的“关心”，像一张细密的网，缠得他喘不过气。他应该把这盒糖扔进垃圾桶，或者当着沈怀舟的面还回去。但白天矿泉水瓶口那短暂的、间接的接触画面，不知怎的突然闪过脑海，让他耳根莫名一热。
他最终没有扔掉那盒糖，也没有吃。而是把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和之前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又被他藏起来的小东西作伴——用了一半的橡皮、写着解题思路的便签、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像收集了一堆无法归类、也不愿面对的证据。
夜深人静，江溯躺在床上，听着宿舍里其他三人均匀的呼吸声（陆景言偶尔会磨牙），却毫无睡意。他想起白天食堂里的番茄和黄瓜，球场边的矿泉水，还有抽屉里那盒枇杷糖。沈怀舟那个人的一言一行，像一部晦涩难懂的电影，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讨厌那种被看穿、被“照顾”的感觉，讨厌沈怀舟永远波澜不惊的态度。可为什么，当那瓶水缓解了他的干渴，当那碟黄瓜冲淡了甜腻，他心里除了愤怒，还会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自己都耻于承认的、类似于安心的感觉？
——这一定是错觉。 他用力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一定是今天太阳太大，把他脑子晒糊涂了。对沈怀舟的讨厌，是坚固的、不容置疑的。那些细微的动摇，不过是敌人狡猾的糖衣炮弹，他必须保持清醒，绝不能上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