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初冬,薄雪覆了青瓦,缀玉梨园的红灯笼在晨雾中晕开一团团暖光。
天还未亮透,凤栖班的后院已有了动静。
“肩要平,腰要挺!这点苦都吃不得,还想成角儿?”
十几个半大孩子扎着马步,小脸冻得通红,却不敢有半分松懈。班主陈正海踱步其间,手中戒尺时不时轻点在某個颤抖的膝弯。
“班主,惊鸿师兄来了。”一个小徒弟低声道。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月亮门。
段惊鸿披着银灰斗篷,怀里揣着暖炉,慢悠悠踱进院子。他今日未上妆,眉眼清冷如画,行动间自带一段风流态度,却不显女气,只让人觉得这人生来就该是台上的角儿。
“哟,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段老板竟起得这么早。”陈班主挑眉,语气揶揄。
惊鸿懒懒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糯:“被猫闹腾的,睡不着。”他走到廊下太师椅前,小徒弟赶忙垫上软褥,他这才优雅落座,斗篷都不见乱一分。
孩子们偷眼瞧他,既敬畏又羡慕。谁不知道段惊鸿是凤栖班的头牌,一曲《贵妃醉酒》能让北平城老爷太太们砸下金山银山。
“既来了,就指点指点你这些师弟。”陈班主道。
惊鸿挑眉,从袖中摸出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嗑起来:“班主,我可是卖唱不卖身的,教徒弟...得加钱。”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惊鸿头也不抬,只纤长手指一夹,稳稳接住。
“段惊鸿!你又欺负班主!”声音洪亮如钟,一个矫健身影翻过墙头落地,竟是武生行当的裴炎到了。他一身短打装扮,精神抖擞,与窝在椅中的惊鸿形成鲜明对比。
“裴老板早啊。”惊鸿懒懒道,将接住的石子随手一弹,正打在裴炎欲迈的脚尖前,“路不好走,裴老板小心。”
裴炎笑骂:“就你这德行,戏迷们知道台上千娇百媚的杨贵妃,台下是个懒散鬼么?”
“他们爱的就是我这表里不一。”惊鸿终于起身,褪下斗篷,露出里面素色长衫。他走到院中,随手点拨一个小徒弟的身段:“手再高三分,眼随手动,不是让你翻白眼。”
那孩子忙调整,惊鸿却已转向另一个,指尖轻点对方后腰:“这里绷太紧,松三分,柔而不垮。”
他行走间步态轻盈,如行云流水,分明是男子,却自有一段难以言说的韵味。这不是矫揉造作,而是十年功深融入骨血的风姿。
“惊鸿哥,”一个小徒弟怯生生问,“昨儿个《霸王别姬》最后那段,我总是唱不好...”
惊鸿尚未答话,又一个声音插进来:“得了吧,你惊鸿哥那嗓子是天赐的,学不来。”
来人穿着宝蓝长衫,手摇折扇,正是凤栖班另一位名角,唱老生的徐文卿。他与惊鸿、裴炎并称“凤栖三绝”,文戏武戏皆精,各有千秋。
“文卿兄这是嫉妒我。”惊鸿挑眉,忽然展颜一笑,这一笑竟如冰雪初融,明媚不可方物。他清了清嗓子,随口唱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只一句,满院寂然。那声音清越哀婉,直透人心,连枝头麻雀都停止了啾鸣。
裴炎拍手叫好:“绝了!就这一句,值大洋五十!”
惊鸿立刻收声,恢复冷脸:“下一句一百,现金结付。”
众人哄笑间,陈班主摇头叹息:“你们这三个活宝,凑一起就能掀了我这戏班子。”
正是说笑时,前院忽然传来嘈杂声。一个徒弟慌慌张跑进来:“班主,不好了!张大帅的人来收‘保护费’,说要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