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六儿觉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忘了。
她怔怔地看着沈砚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她藏了三年，连梦里都不敢说漏嘴，他怎么会知道？
老夫人也愣了，疑惑地看向沈砚之：“砚之，你说什么？六儿是李御史的女儿？”
沈砚之点头，目光始终落在沈六儿苍白的脸上：“前几日查案时，我让人查了沈记布庄的底细，发现沈老三三年前就病死了，根本没有女儿。后来又想起六儿说过，她父亲曾管过布庄账目，还懂些查账的门道，就多留了个心眼。”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前御史李大人因弹劾王大人被贬，次年就‘病逝’了，可他的女儿却下落不明。李大人的女儿，小字就叫六儿。”
最后一句话像惊雷，炸得沈六儿头晕目眩。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从你说看懂账本上的问题时，就有些怀疑了。”沈砚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李大人当年弹劾的奏章，我看过副本，字里行间的缜密心思，和你那日分析账本时很像。”
沈六儿捂住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这些年的委屈、恐惧、思念，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她确实是前御史李修的女儿，李六儿。三年前父亲因弹劾兵部王大人贪赃枉法，反被诬陷通敌，落得个革职查办、病死狱中的下场。母亲带着她逃出来，没过多久也积郁成疾，撒手人寰。
她只能隐姓埋名，靠着母亲留下的一点碎银和自己的小聪明过活，后来被沈老三的赌债牵连，才不得不顶着“沈六儿”的名字四处躲藏。她以为自己能一直瞒下去，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傻孩子，哭什么。”老夫人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也红了，“李大人是个好官啊，当年若不是他据理力争，北境的士兵不知要多受多少苦。你有个好父亲。”
沈六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您不怪我骗您吗？”
“怪你做什么？”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也是苦命的孩子。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装神弄鬼、颠沛流离？”
她转向沈砚之，眼神变得严肃：“砚之，这事你打算怎么办？李大人的案子，能不能……”
“祖母放心。”沈砚之点头，“王大人已经招供，当年诬陷李大人的证据也已找到，我会奏请圣上，为李大人平反昭雪。”
沈六儿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真的吗？我爹能平反？”
“真的。”沈砚之看着她，目光温和，“李大人是忠良，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涌上心头，沈六儿反而说不出话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这次却是高兴的泪。
等情绪稍稍平复，老夫人让她先回房休息，自己则拉着沈砚之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沈六儿回到房间，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发呆。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
她想起刚进将军府时的惶恐，想起在坟头装鬼的狼狈，想起烧厨房时的慌乱，想起在张府的惊险……这一路跌跌撞撞，竟像是一场梦。
而这场梦的转折点，就是沈砚之。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将军，却一次次在她危难时伸出援手，甚至默默查清了她的身份，还想着为她父亲平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沈砚之。
“进来吧。”沈六儿赶紧擦了擦眼角。
沈砚之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木盒。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沈六儿面前：“这个，还给你。”
沈六儿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雕花的木簪，样式很简单，却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当年被债主追得急，不小心落在了外面，她还以为早就丢了。
“你……”她惊讶地看着他。
“上次在祖坟山，你掉的。”沈砚之的耳根微微发红，“我一直收着，想着什么时候还给你。”
沈六儿拿起木簪，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眼眶又热了。原来他那时候就捡到了，却一直没说。
“谢谢你，将军。”她轻声道。
沈砚之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李六儿，以后别再叫我将军了。”
沈六儿愣住了：“那叫什么？”
“叫我砚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沈六儿的脸“唰”地红了，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木簪：“这不太好吧……男女有别……”
“有什么不好？”沈砚之往前走了一步，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我祖母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很不错。”
他的眼神太亮，像北境的星辰，看得沈六儿心慌意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我……”她结巴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砚之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急着回答我。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他站起身，又道：“我已经让人去收拾前院的听雨轩，那里安静，适合你住。你的身份，等圣上批复下来，我会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李御史的女儿，不是什么骗子。”
沈六儿抬起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他这意思是……
接下来的几天，将军府里喜气洋洋。老夫人每天都拉着沈六儿说话，给她讲李大人当年的趣事，又让婆子教她规矩礼仪，俨然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孙媳妇。
沈六儿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也渐渐放开了。她跟着老夫人学插花，跟着账房先生学算账，偶尔还去后院看雪狼。那狼不知怎么回事，对她格外亲近，每次见了都摇着尾巴蹭她的手心。
沈砚之也很忙，既要处理军需案的后续事宜，又要准备为李大人平反的奏折，还要应付京中各方的拜访。但不管多晚回来，他都会去看看沈六儿，有时是送些精致的点心，有时只是站在窗外看她看书的样子，看一会儿就走。
这天傍晚，沈六儿正在院子里喂雪狼，沈砚之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纸。
“圣上批复下来了。”他把纸递给她，脸上带着笑意。
沈六儿赶紧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是圣上的亲笔御批，不仅为李大人平反昭雪，恢复了官职，还追封了谥号，甚至提到了她，说她“胆识过人，有助查案之功”，让她“归家守孝，以待后命”。
“爹……爹终于沉冤得雪了……”沈六儿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次却是笑着哭的。
沈砚之递给她一块手帕，轻声道：“明日我陪你去祭拜李大人。”
“嗯！”沈六儿用力点头。
祭拜完父亲，沈六儿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她站在父亲的坟前，轻声道：“爹，您看，女儿做到了。您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沈砚之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温柔。
回到将军府，老夫人把沈六儿叫到跟前，笑着说：“六儿啊，如今你爹的案子也了了，你的身份也正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沈六儿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抠着手指：“老夫人……”
“你别害羞。”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砚之那孩子，虽然看着冷，心里却是热的。他对你的心思，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出来了。你要是也喜欢他，就点头，老夫人给你做主。”
沈六儿的心跳得飞快，脑海里闪过沈砚之的样子——他在柴房里斩绳的果断，他在张府挡在她身前的坚定，他蹲在她面前说“叫我砚之”的认真……
她其实……早就动心了吧。
就在这时，沈砚之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大概猜到了什么，耳根有些红。
老夫人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笑着站起身：“你们年轻人聊，我去趟厨房，看看晚上的菜好了没。”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沈砚之走到沈六儿面前，轻声问：“想好了吗？”
沈六儿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鼓起勇气，轻轻点了点头。
沈砚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漫天星辰。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有些凉，他用自己的手紧紧裹住。
“六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后，有我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沈六儿的心里暖洋洋的，她看着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坟头见到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沈砚之疑惑地问。
“我在想，”沈六儿眨了眨眼，“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来抓我去见官的呢。没想到……”
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沈砚之也笑了，捏了捏她的手心：“我也没想到，那个在我祖父坟头装鬼的小骗子，竟然是李御史的女儿，还……”
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窗外的阳光正好，海棠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摇摇晃晃。沈六儿靠在沈砚之的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心。
她想，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像她，一个四处躲藏的小骗子，最终却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和那个愿意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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