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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薄荷、创可贴与失控的球
南城九月的阳光，在第二天依旧慷慨地洒满高二（三）班的教室，但空气里漂浮的东西，却悄然变了质。
如果说昨天还只是对新来孔雀的好奇打量，那么今天，则多了几分实质性的、带着试探与微妙敌意的审视。而这一切的焦点，依旧稳稳地落在靠窗那个位置——江厌安的身上。
他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早读课，他坐姿端正，课本竖在桌面，嘴唇微动，附和着周围的读书声，看起来无比契合“好学生”的模板。但宋堇偷偷观察了他十分钟，发现他那双墨黑的瞳孔，焦距根本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穿透了纸张，落在某个虚空之处，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抽离感。
果然，下课铃刚响，麻烦就来了。
班里有几个男生，以体育委员赵峰为首，是出了名的不爱学习、喜欢搞点小团体的那种。赵峰人高马大，家里有点小钱，在班里向来有些横行霸道。他抱着胳膊，带着两个跟班，晃到了江厌安的桌前，不轻不重地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
“喂，新来的。”
江厌安缓缓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赵峰被他这平静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故意拔高音量：“听说你昨天很出风头啊？学习好，体育也好？”
语气里的挑衅，连躲在书本后的宋堇都听出来了，心脏微微一紧。
江厌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赵峰。他猛地俯身，一手撑在江厌安的桌面上，逼近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蛮横：“我警告你，别太嚣张。这个班，有这里的规矩。”
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彼此的气息。宋堇看到江厌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不是害怕，而是像闻到了什么不喜的味道，一种纯粹的厌烦。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却字字清晰：“你的规矩，与我无关。”
“你！”赵峰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对方这么硬茬。他旁边一个跟班立刻帮腔：“小子，怎么跟峰哥说话呢！”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或许是赵峰撑在桌子上的手用力过猛，又或许是江厌安桌角本来就放得不稳，他桌面上那个敞着口的、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深蓝色笔袋，“啪”地一声被震落在地。
笔、尺子、橡皮散落出来。
而一起滚落出来的，还有一盒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方形的、锡纸包装的药盒，上面印着外文。以及，几片独立包装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那卡通图案非常显眼，是时下热门少女动漫里的萌系角色，粉粉蓝蓝的颜色，与江厌安那冷峻的外表、还有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无比荒谬的对比。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一瞬。
赵峰和他跟班的表情都僵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掉出这么个东西。
江厌安的目光在那盒药和卡通创可贴上停留了一瞬，眸色骤然沉了下去，那层一直笼罩着他的薄雾仿佛在瞬间凝结成了冰。他周身的气压猛地降低，连不远处的宋堇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去捡，而是缓缓抬起头，看向还撑在他桌上的赵峰，嘴角勾起一个极冷、极戾的弧度。
“手，拿开。”
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砸在赵峰耳膜上。
赵峰被那眼神慑住了，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江厌安这才弯腰，不慌不忙地将散落的东西一一拾起。他先是捡起了那盒药，小心地拂去灰尘，放回笔袋最里层。然后，才去捡那些笔和尺子。轮到那几片卡通创可贴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才将它们快速攥进手心，塞进了校服裤兜。
整个过程，他旁若无人，仿佛刚才的冲突不存在。但教室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危险的、一触即发的氛围，正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赵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觉得自己面子丢大了，还想说什么，却被上课铃声打断。他狠狠地瞪了江厌安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才悻悻回到自己座位。
宋堇的心跳还没平复。她看得清清楚楚，江厌安在捡起那盒药时，指尖有一瞬间的用力，几乎要将那锡纸盒捏扁。
那是什么药？还有……卡通创可贴？
一个猜测，伴随着昨天美术室外窥见的秘密，在她心中疯狂滋长。那冰冷的刀片，和这柔软的、带着点幼稚图案的创可贴……巨大的反差，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酸胀感。
他是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修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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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体育课，依旧是排球。
经过早上的事情，男生那边的气氛明显更加紧绷。赵峰几人看向江厌安的眼神，几乎带着实质性的火药味。
分组练习时，不知道是不是体育老师有意为之，江厌安和赵峰被分在了同一组，而且是对位。
练习开始没多久，火药味就浓得呛人。赵峰几乎是盯着江厌安在打，每一个球都又重又狠地朝着他的方向招呼。
而江厌安，依旧像昨天那样，移动迅捷，判断精准，一次次地将那些充满恶意的球轻松垫起。他的动作甚至比昨天更显出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仿佛赵峰的针对，只是一场无聊的猴戏。
这种无声的蔑视，彻底点燃了赵峰的怒火。
在一次激烈的网前争夺后，球飞向了界外。江厌安快步追去，在底线附近一个利落的转身，单手将球救了回来，动作漂亮得引起几个女生的小声惊呼。
然而，就在他救球后稳住身形的那一刻，异变发生。
或许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左边校服衬衫的袖子，在手肘上方一点的位置，崩开了一道细小的线缝。紧接着，那一小截布料，因为动作的牵扯，微微向上翻卷了一下。
只是一个瞬间，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一直因为担心而偷偷关注着那边的宋堇，却恰好捕捉到了。
就在那翻卷的袖口之下，江厌安白皙的小臂上，隐约露出了几道并排的、已经结痂的深红色痕迹。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反复划伤后留下的。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昨天美术室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与眼前这短暂暴露的伤痕，瞬间重叠！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疼。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社会人”，或许不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但那隐藏在完美表象下的自我毁灭，是真的。
就在这时，赵峰似乎也因为屡次攻击无效而气急败坏，在下一个球飞过来时，他不管不顾地跳起来，不是去接球，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下落的排球上！
“砰！”
排球如同出膛的炮弹，以一个极其刁钻且危险的角度，直射向背对着球网、似乎还在因袖口问题而微微分神的江厌安的后脑！
“小心——！”惊呼声四起。
宋堇几乎想也没想，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离得不算近，但那一刻，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和速度，猛地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同时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啪！”
一声脆响，伴随着女孩短促的痛呼。
球没有砸中江厌安的后脑，而是狠狠地撞在了宋堇下意识抬起格挡的小臂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
球被挡了一下，改变了方向，弹飞了出去。
整个球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江厌安缓缓转过身。他先是看了一眼弹飞的排球，然后，目光落在了挡在他身后，正捂着手臂、疼得眼圈发红、身体微微发抖的宋堇身上。
他那张几乎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错愕的波动。墨黑的瞳孔微微收缩，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结巴的同班同学。
宋堇又疼又窘，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大脑彻底宕机，连手臂上的疼痛都快感觉不到了，只想立刻消失。
江厌安朝她走了一步。
他很高，靠近时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那股熟悉的、冷冽的薄荷混合消毒水的气息，再次将她包围。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捂着手臂的手上，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意味的声音，缓缓开口：
“多管闲事。”
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点冷硬。
但下一秒，在所有人，包括宋堇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午休时，他小心翼翼捡起来，塞进口袋的——那片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他撕开包装，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粗鲁地拉过宋堇那只被砸红的手臂，将那枚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粉蓝相间的创可贴，“啪”地一下，贴在了她白皙皮肤上那片明显的红痕中央。
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带着他微凉的体温。
宋堇整个人都僵住了，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能呆呆地看着手臂上那个突兀的卡通图案，和他近在咫尺的、没什么表情却线条紧绷的侧脸。
他贴好创可贴，立刻松开了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她，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只是深处似乎翻涌着什么看不清的情绪。
“谢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低沉，然后不再看她，转身径直朝着脸色铁青的赵峰走去。
周围的同学，包括赶过来的体育老师，都还处在震惊之中，没能完全理解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宋堇站在原地，手臂上被排球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贴着创可贴的那一小块皮肤，却仿佛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她低头，看着那个与她平日风格迥异的、甚至有点幼稚的卡通图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迷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风暴，似乎真的来了。而她，好像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风眼之中。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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