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君家后山浸染成一片浓稠的黑暗。
身后大殿灯火通明,鼓乐喧天,欢庆的声浪翻涌不息;前方林影幽邃,山风呜咽,草木低伏如在屏息。
君无忌的身影如鬼魅,逆着人流,穿过侧门暗巷,翻过三道高墙。每一步都踏在荣耀的阴影之下,重新潜回后山禁地外围。
心脏在胸膛擂鼓般跳动,不是恐惧,而是即将揭开宿命帷幕的预感。
指尖刚触到空气,皮肤便隐隐刺痛,仿佛有无形电流窜过经脉——这是血脉被牵引的征兆。他曾偷偷翻阅家族残卷,记载唯有嫡系血脉接近阵眼时,体内气血会产生共振。
此刻,那股共鸣正从石台深处传来,如同远古的心跳,与他血脉同频。
绕过明哨暗桩,他终于来到那座镌刻着无数古老符文的石台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灵气交织的诡异味道,像是陈年铁锈混着檀香,在鼻腔中凝成一团滞重。
脚下泥土松软潮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大地也在呼吸。
《血引术》的法诀在心头流淌,其中一句尤为清晰——血脉共鸣最盛之处,方为启印之钥。
就是这里。
君无忌眼神一凝,不再犹豫。
他并指如刀,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一划。锋利的痛感炸开,殷红的血珠滚落,带着温热的触感,精准地滴落在石台中心那个最繁复、最黯淡的符文之上。
一滴血,如滚油入沸水。
嗡——
大地发出沉闷的悲鸣,山石剧烈震颤,碎石簌簌滚落,尘土从裂缝中腾起,扑在脸上带着焦灼的土腥味。
石台符文逐一亮起,血色光华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幅比上次祭祖时清晰百倍的幻影。
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身披玄铁战甲,手执破天战戟,面容与君无忌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刚毅与沧桑。金戈铁马的萧杀气息随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战场硝烟与铁血之味。
他的目光穿越时空,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欣慰,牢牢锁定了下方的君无忌。
“孩子……你终于来了。”
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太古,低沉而厚重,像钟鸣震荡在耳膜深处。
不等君无忌回应,幻影中的君战苍缓缓抬手,隔空对着他的眉心遥遥一点。
刹那间,信息洪流如九天银河倒灌,悍然冲入君无忌的识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冷雨敲打青瓦,雷声闷响如兽咆哮。
他并非在修炼中意外走火入魔,而是被一脸“关切”的君烈,以“寻找突破契机”为由,诱骗至君家祖地边缘的一处隐秘阵眼。那里,正是君家禁地大阵最凶险的“噬血反噬”节点!
记忆画面中,阵法启动,血色光网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吞噬。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神魂如被万针穿刺,剧痛几乎让他当场昏厥。
然而,就在生死一瞬,他体内深处,一股从未被察觉的霸道力量猛然爆发!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其威势之盛,竟硬生生将那封印大阵撕开了一角!
但也正因这股力量的剧烈冲撞,他的神魂遭受重创,导致记忆断裂,修为停滞不前。
而那道金光……那股霸道绝伦、仿佛能镇压诸天的气息……正是荒古圣体血脉在生死危机下,第一次觉醒的征兆!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君无忌猛地仰头,喉间溢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掌心渗出的鲜血,在地上砸出斑驳痕迹。胸口剧烈起伏,肺叶像被火焰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三年来的羞辱、冷眼、自我怀疑,全都源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他不是废物,从来都不是!
他是被至亲之人推入深渊的祭品,是家族权欲下的牺牲羔羊!
“我不是废物……”他咬牙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如刀刻石,“是你们把我当成祭品!”
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钉子,狠狠钉进夜色深处。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
幻影渐淡,余音绕耳。
死寂之中,唯有他粗重的喘息与心跳在回荡。
忽然——
三道尖锐至极的破空之声,骤然划破寂静!
“少主小心!”
一声焦急的嘶吼从侧后方炸响。
君无忌瞳孔猛缩,只见阿蛮那壮硕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跟至,此刻他像一头蛮牛般猛地扑出,用自己宽厚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君无忌身前。
噗!噗!噗!
三支闪烁着幽绿光芒的淬毒羽箭,势大力沉地钉入阿蛮的后心与肩胛。箭矢入肉的闷响伴随着骨裂的脆音,劲力直接将他撞得一个踉跄,惨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衣衫,蒸腾起一股淡淡的腥甜气味。
“阿蛮!”君无忌目眦欲裂,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他。触手之处,是温热的血与颤抖的肌肉,阿蛮的呼吸急促而微弱,眼中却仍带着忠诚的光。
黑暗中,一道披着夜行斗篷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正是君烈。他手中握着一张黑铁劲弩,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远处树梢微动,显露出他早已埋伏多时的踪迹。
“啧啧,真是主仆情深啊。”君烈阴声道,“不过,既然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就别走了。正好,所有人都看到你去而复返,就说你强闯禁地,引动阵法反噬,走火入魔而死,岂不完美?”
君无忌扶着气息迅速衰弱的阿蛮,猩红的目光死死盯着君烈,那眼神中的恨意与杀机,让后者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怕你这点卑劣手段?”君无忌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他猛地一咬舌尖!
剧痛炸开,一股精纯至极的本命精血喷出,却并未落地,而是被他以《血引術》的秘法瞬间引燃,化作一道赤红火焰,在掌心熊熊燃烧,映照出他眼中沸腾的金芒。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荒古圣体血脉应激而动,金色气血如烘炉般沸腾,沉寂三年的六道轮回拳意也随之苏醒,一股寂灭万物的气息透体而出。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如同古老的图腾在复苏。
金色的聖體之力与黑色的輪回拳意在他右拳之上交织、盘旋,最终化作一团金黑相间的恐怖煞焰,灼烧空气发出“滋滋”声响,连光线都在扭曲。
“人间道·葬灵!”
君无忌发出一声压抑了三年的怒吼,一拳隔空轰出!
这一拳,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黑金色拳罡,仿佛将前方的空间都撕裂开来!拳罡所过之处,空气扭曲,草木凋零,地面寸寸龟裂,生机断绝,如同被死神之镰扫过。
君烈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他仓皇后跃,全身灵力疯狂涌动,凝聚成一道厚实的护体灵光。
然而,那黑金拳罡摧枯拉朽,只一触,便将他的护体灵光撕得粉碎!恐怖的拳劲余波擦身而過,震得他气血翻涌,狼狈地摔倒在地,胸口衣衫尽裂,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拳印,皮肉焦糊,散发出刺鼻的焦臭味。
而那道拳罡的主力,则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了那座古老的石台之上!
咔嚓——
承受了君无忌全力一击,又刚刚被血引术激活的石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鳴,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中心蔓延开来。裂缝深处,不再是普通的山石,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一缕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纯粹、都要古老的气息,仿佛被囚禁了亿万载的太古凶神,正从那裂缝中缓缓溢出,带着腐朽与新生交织的奇异味道,似有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即将开启。
君烈又惊又惧,顾不得伤势,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
就在这时——
死寂之中,唯有裂缝中涌出的气息如潮呼吸。
忽然,一阵山风掠过峰顶,卷起枯叶簌簌作响,吹动崖边一袭苍老身影的衣袍。
一声苍凉的长叹,自禁地最高的山崖之顶悠悠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战苍兄……你说得对,真正的继承者,从不会跪着求生。”
君烈和君无忌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月色下,君家禁地的守护者,君玄罡,拄着一根黝黑的铁杖,如一尊雕塑般立于崖边。铁杖入手冰寒,那是战苍兄亲手所铸——当年他曾对我说:“若有一日,真正的继承者归来,请替我推开那扇门。”
他浑浊的老眼中,此刻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精光。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铁杖插入身前的地面!
随着铁杖插入,整个后山禁地外围原本若隐若现的阵法光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而后彻底黯淡下去。君玄罡竟以自身为媒介,主动切断了外围阵法的能源供给!
他望着下方那个浴血而立、拳燃煞焰的少年,声音沙哑却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激动:
“少主……去吧。先祖等你,已经很久了。”
原本厚重的云层竟缓缓撕开一线,清辉倾泻而下,仿佛天地也为之动容。清冷的月光如一道神圣的光柱,不偏不倚,正好照射在那座开裂的石台之上,照亮了那道即将闭合的君战苍记忆幻影,更照进了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
那一刻,君无忌抬头望去,只觉月光不再是寻常清冷,而是带着某种古老召唤的温度,直直落进那深渊般的裂缝。那从裂缝中溢出的古老气息,被月光一照,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与催化,瞬间变得汹涌澎湃,如无形的潮水般向四周涌动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