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场无声的对峙之后,空气里的某种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承太郎不再仅仅是沉默,他的沉默里带上了一种明确的、刻意的距离感。即便在不得不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视线也仿佛穿透了我,落在某个遥远的、与我无关的点上。那场雨树下短暂的、被我悬空掌心试图靠近的脆弱联系,像被阳光蒸发的水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新沉回了那片我无法触及的深海,并且,关上了门。
安娜苏则恰恰相反。他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或鼓励,试探变得更加直接,几乎到了不容回避的地步。他会在我独自于食堂吃饭时,端着餐盘自然而然地坐在我对面;会在我于操场边发呆时,出现在我身旁的看台上,并不看我,只是望着跑道,说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总能精准戳中我隐秘焦虑的话。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不是吗?”他有一次这样说道,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捏紧了手指,没有回答。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在逃避承太郎冰冷的拒绝,也在逃避徐伦那份让我逐渐感到窒息的全然占有,更在逃避他,安娜苏,这种步步紧逼的、将我置于解剖台上的解析。
而徐伦,她似乎乐于见到这种局面。她依旧会亲密地揽住我的肩膀,向我展示她新买的耳钉,或者抱怨某个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但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一种混合了了然、审视,甚至是一丝……玩味的光芒。她看着我在这三个人的引力场中挣扎,像欣赏一出与她有关,却又隔着一层玻璃的戏剧。
我感觉自己成了一座孤岛,被三片性质迥异的海水包围、冲刷、侵蚀。承太郎的海冰冷而死寂,拒绝我的靠近;安娜苏的海深邃而危险,充满未知的暗流,诱惑我下沉;徐伦的海……我曾经赖以生存的海,如今却感觉温暖得有些异常,像是底下藏着能将我煮熟的热泉。
这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达到了顶峰。
徐伦提议去一家新开的咖啡馆。我本能地想拒绝,她却挽住了我的手臂,力道不容置疑。“走吧,F.f,你最近太闷了,需要透透气。”她的笑容依旧明亮,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安娜苏理所当然地同行。而当我们走到校门口时,我看到承太郎等在那里,靠着墙壁,帽檐压得很低。是徐伦叫上他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一场鸿门宴。我几乎可以肯定。
咖啡馆环境不错,柔和的灯光,浓郁的咖啡香。我们四人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气氛却僵硬得像结了冰。徐伦和安娜苏低声交谈着,偶尔发出轻笑。承太郎望着窗外,侧脸线条绷得很紧。我则盯着面前那杯拉花精致的拿铁,感觉那奶白色的漩涡像极了我的内心,混乱,无力,即将被深色的咖啡吞噬。
“F.f,”徐伦突然将话题引向我,她支着下巴,眼睛弯弯的,“说起来,你最近和承太郎好像没什么交流了?上次雨下那么大,你们不是还一起躲雨来着?”
我握着杯子的手一抖,温热的咖啡差点溅出来。我感觉到对面承太郎的目光倏地扫了过来,像冰锥一样,随即又移开。
“没什么交流。”我低声说,喉咙发紧。
“是吗?”徐伦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我和承太郎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安娜苏身上,“安娜,你觉得呢?”
安娜苏慢条斯理地搅动着他的黑咖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或许是因为,有些人比较擅长拒绝,而有些人,还没学会该怎么接受吧。”他意有所指,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羞辱感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们都知道。他们像逗弄笼中的猎物一样,看着我在他们织就的网里徒劳挣扎。
“我……”我想站起来,想离开,但身体像被钉在了座位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承太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破了虚假的平静:“够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明确地、带着某种不耐甚至是厌烦,扫过徐伦和安娜苏,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或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沉重的疲惫。
“你们玩这种游戏,”他声音低沉,带着砂砾般的质感,“不觉得无聊吗?”
说完,他不再看我们任何人,径直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
留下我们三个,僵在原地。
徐伦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看着承太郎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安娜苏则依旧保持着那副洞悉一切的表情,只是搅动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而我,坐在那里,感觉承太郎最后那个眼神,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他厌烦的,不仅仅是徐伦和安娜苏的游戏,或许也包括了我……我这个被卷入游戏中心,却连反抗和离开都做不到的、软弱的参与者。
游戏。原来在他眼里,这只是一场令人厌倦的游戏。
那我在其中,又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