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池鱼之殃

左航在边境的战术调整与战略反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尚未传回天枢城，另一场风波却已在这座雄城的权力中心悄然酝酿，而这一次，听竹苑里的邓佳鑫，被无可避免地卷入了漩涡中心。

苏瑾太尉在朝堂之上，再次就边境战事及质子问题发难。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停留在隐晦的指责与担忧，而是拿出了更为“确凿”的“证据”。

“……陛下，老臣近日接到密报，南疆此次悍然发动袭击，其所依仗之新型猛火油，其配方与炼制手法，竟与南疆已故大祭司邓琰早年所著《火经注》中某些失传记载，颇有相似之处！”苏瑾手持笏板，声音洪亮，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引得群臣一片哗然。

他继续慷慨陈词：“邓佳鑫身为邓琰独子，即便未曾得其全部真传，耳濡目染之下，岂能对此一无所知？其入我北辰以来，深居简出，看似安分，焉知不是暗中等待时机，或以其琴音为号，或通过其他隐秘渠道，将此等凶器之秘传于南疆？左将军将其置于府中，本是稳妥之举，然如今看来，此子非但不是维系和约之保障，反倒可能是一颗埋于我北辰心腹之地的毒瘤！若不严加审讯，彻查其与南疆此番进攻之关联，恐遗祸无穷！”

这番言论，直接将邓佳鑫与南疆的军事进攻联系了起来，指控的严重性远超之前。虽然苏瑾并未明言左航包庇，但字里行间，已然将左航“妥善安置”质子的决策，置于了可能导致国患的危险境地。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主战派将领愤慨不已，要求立刻严惩邓佳鑫，甚至有人提议以其人头祭旗，震慑南疆。而一些原本中立或倾向于维稳的文官，在苏瑾抛出的“证据”面前，也开始动摇。

北辰国主端坐龙椅，面色沉凝。他虽不完全相信苏瑾的一面之词，但《火经注》与猛火油配方可能相关的说法，确实触及了他的敏感神经。战争的关键时刻，任何可能与敌方核心机密相关联的内部因素，都必须予以最严肃的对待。

“苏爱卿所言，事关重大。”国主缓缓开口，目光扫过群臣，“邓佳鑫身份特殊，确需详加审问。然其毕竟为南疆使者，代表两国和约，若动用大刑，恐失大国气度，亦可能彻底激化矛盾。”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传朕旨意，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即刻提审南疆质子邓佳鑫，查明其是否与南疆猛火油一事有关联。审讯需依律进行，不得滥用私刑，但务必问清原委，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苏瑾率先躬身，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

此旨一下，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将军府投下了一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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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将军府时，留守的副将脸色骤变。三司会审！这意味着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了将军府的掌控范围，上升到了国家层面的司法程序。无论审讯结果如何，邓佳鑫被带走，本身就对左航将军的权威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更遑论苏瑾一系必然借此大做文章。

他不敢怠慢，一方面立刻通过紧急渠道向远在边境的左航传讯，另一方面，却也无法违抗圣旨，只能眼睁睁看着刑部与大内侍卫持旨前来，闯入听竹苑。

此时的邓佳鑫，刚刚结束午后的抚琴。琴音依旧清冷，却因他心绪这几日难得的平静，而稍稍融入了些许属于南疆春日的温润气息。然而，这短暂的宁静，瞬间被粗暴的撞门声和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打破。

“奉旨，提审南疆质子邓佳鑫！”为首的刑部官员面无表情，亮出明黄色的圣旨。

邓佳鑫站起身，看着眼前这群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心中并无太多意外。自从感受到外界压力变化，他就隐约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只是没想到，会是以“三司会审”这样正式而严厉的方式。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目光扫过角落里的“秋籁”古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与决绝。

“走吧。”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主动向院外走去。步履从容，背脊挺直，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让前来拿人的官差都不由得微微侧目。

他被带离了将军府，押上了前往刑部大牢的囚车。车轮碾过天枢城宽阔的街道，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指点。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厌恶，有恐惧，也有漠然。邓佳鑫闭着眼，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心中一片冰封的清明。

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苏瑾既然敢在朝堂上抛出那样的“证据”，必然是做足了准备。三司会审，看似公允，但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司法往往沦为工具。他一个无权无势、身为敌国质子的囚徒，如何能与当朝太尉抗衡？

他唯一的倚仗，或许只剩下自己的清白，以及……那个远在边境、态度莫测的左航将军，是否会，又是否能，施加影响。

但邓佳鑫并未将希望寄托于此。他早已明白，在这乱世之中，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囚车驶入阴森威严的刑部大门，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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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内，一片压抑。副将焦急地等待着边境的回音，同时严密关注着刑部那边的动静。左航将军临行前命令“维持现状”、“由他去”，但眼下局面已彻底失控，将军若得知消息，会作何反应？是会雷霆震怒，还是会……顺势而为？

而听竹苑，在邓佳鑫被带走后，彻底变成了一座空寂的牢笼。只剩下那张“秋籁”古琴，孤零零地置于墙角，琴弦上仿佛还残留着主人最后的温度，在透过高窗射入的、冰冷的天光中，沉默地诉说着无声的抗议与悲凉。

池鱼之殃，终究难逃。

邓佳鑫的命运，被抛入了更加汹涌叵测的政争激流之中。

远在边境的左航，在接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时，又将如何落子？

这盘棋，似乎正朝着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向，急速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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