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锈味和绝望的气息。
邓佳鑫被单独关押在一间还算“干净”的囚室里，这是对他“质子”身份最后的、也是微不足道的“优待”。四壁是冰冷的石墙，只有高处一个狭窄的窗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角落放着一个散发着异味的水桶。
他靠着墙壁坐下，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臂弯里。被捕时的镇定自若，在踏入这真正意义上的牢狱之后，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取代。他不是害怕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对这种完全失去自主、任人宰割的处境，感到一种源自灵魂的排斥与无力。
苏瑾的指控，他听得明白。《火经注》他确实自幼翻阅，但其中所载，多为父亲探究天地至理的随笔，何来具体的猛火油配方？这分明是构陷。可他一个囚徒，拿什么去反驳当朝太尉的“证据”？
审讯尚未开始，但这等待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左航是否知晓，更不知道那位冷酷的将军，会作何反应。是顺势撇清关系，还是……
他不敢深想。希望越大，失望越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都是致命的毒药。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铁链声响，囚室的门被打开。两名面无表情的狱卒走了进来。
“邓佳鑫，提审！”
该来的，终究来了。
邓佳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囚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然后平静地跟着狱卒走了出去。
审讯室比囚室更加阴森，墙壁上挂着各种形状古怪的刑具，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投射出狰狞的影子。正前方坐着三位主审官，中间那位来自刑部，面色冷硬；左边是大理寺官员，眼神锐利；右边是御史台的御史，一脸正气凛然，但邓佳鑫能感觉到，那“正气”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跪下！”狱卒喝道。
邓佳鑫微微蹙眉，但还是依言跪下。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邓佳鑫，”刑部官员率先开口，声音如同这牢狱一般冰冷，“太尉苏瑾弹劾你，涉嫌向你国泄露新型猛火油之秘，助长南疆侵略气焰，你可认罪？”
“大人明鉴，”邓佳鑫抬起头，声音清晰，虽身处劣势，却不卑不亢，“佳鑫自入北辰以来，一直被困于将军府内，与外隔绝，如何能传递消息？至于《火经注》，乃先父探讨天地五行之著作，其中虽有提及某些矿物特性，但绝无具体猛火油炼制之法。此等指控，实属无稽之谈，望大人明察。”
“无稽之谈？”大理寺官员冷笑一声，“据查，南疆此次所用猛火油，效能远超以往，其特性与《火经注》中记载的‘地火精粹’描述颇为吻合！你身为邓琰之子，岂能脱了干系？莫非还要狡辩？”
“记载吻合，不代表佳鑫知情，更不代表是佳鑫泄露。”邓佳鑫冷静反驳，“天下事物，特性相似者众多。或许南疆另有能人，自行研制而出。大人若单凭此点定案，未免武断。”
“巧言令色！”御史一拍案几，怒道，“看来不对你用刑，你是不会老实招供了！来人——”
“大人！”邓佳鑫猛地提高声音，清澈的眸子直视那位御史，“三司会审，讲究证据确凿。佳鑫身为南疆使者，代表两国和约，若仅凭揣测便动用大刑，屈打成招，岂非让天下人笑话北辰司法不公，泱泱大国，竟无容一质子的气度？若因此再度挑起战端，生灵涂炭，这责任，大人可担待得起？”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点明了自己使者的身份，又将动用刑罚的后果提升到了国战的高度，一时间，竟让那御史噎住，脸色涨红。
三位主审官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确实接到了“尽快查明”的旨意，苏太尉那边也施加了压力，但邓佳鑫的话不无道理。对此等身份的质子动刑，风险极大。若真弄死了，或者逼问不出什么，反而无法收场。
刑部官员沉吟片刻，挥退了正要上前的狱卒。“既然你坚称无辜，那便说说，你对此事，可有任何线索？或者，你在南疆时，可曾听闻过任何与猛火油改良相关的风声？”
邓佳鑫心中稍定，知道暂时避免了皮肉之苦。他仔细回想，摇了摇头：“佳鑫自幼体弱，多数时间随父亲修习音律与古籍，对军国之事，所知甚少。并未听闻任何关于猛火油改良之事。”
审讯陷入了僵局。主审官们反复盘问，试图从邓佳鑫的话语中找到破绽，但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始终咬定自己不知情、未参与。
几个时辰的轮番讯问，虽未动刑，但也极大地消耗了邓佳鑫的心神。当他被重新押回囚室时，脸色更加苍白，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第一次审讯算是熬过去了，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苏瑾既然出手，绝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下下次，他们还会用什么手段？
孤独与寒意，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左航那双冰冷的、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睛。
将军……你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他强行压下。不能再想了。他必须依靠自己。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清越的琴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的心底。那是“秋籁”的声响，是他精神的寄托。
他闭上眼，在心中无声地弹奏起来。一个个音符在意识中流淌，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抵御着外界的恶意与内心的恐惧。
囹圄之中，孤光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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