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青岚宗的喧嚣与暗流，在云梦秘境开启之日，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宣泄口。

　　宗门大比的余波未平，林月与玄天宗的名字仍在无数唇齿间翻滚，掺杂着敬畏、贪婪与难以言说的忌惮。但当那位于青岚宗后山禁地的古老传送阵亮起冲天光华，扭曲空间，显露出一片氤氲着梦幻色彩的入口时，所有的议论都被按下暂停键。

　　机缘，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机缘，永远比虚无缥缈的传闻更具吸引力。

　　林月带着阿石、阿土、阿木，站在准备进入秘境的队伍中。他们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青色道袍，在周围那些或华服美饰、或灵光宝气的各派天才弟子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投向他们的目光复杂难明，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尤其是来自五行宗及其附庸宗门的方向。

　　阿石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握紧了新得的、勉强算得上入品的飞剑剑柄。经历过擂台生死与宗门被围，他们眼中的稚气褪去不少，多了几分沉凝。

　　林月神色平静，只是轻轻拢了拢袖口，那里，《道德经》紧贴着她的手臂，传来温润而令人心安的触感。她能感觉到，几道极其隐晦却强大的神念，如同冰冷的蛛丝，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周围。是青岚宗？五行宗？亦或是其他觊觎者？

　　她恍若未觉。

　　“秘境开启，时限一月！持令牌者，依次入内！生死各安天命！”青岚宗长老肃穆的声音回荡。

　　流光闪烁，一道道身影投入那扭曲的光门，消失不见。

　　轮到玄天宗。林月回头，看了三个徒弟一眼，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她当先一步，迈入光门。阿石三人紧随其后。

　　强烈的空间撕扯感传来，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飞速流转。片刻后，脚落实地，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却又带着古老腐朽气息的灵气扑面而来。

　　他们出现在一片荒芜的戈壁之上。天空是诡异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光晕缓慢蠕动。远处，隐约可见断裂的山脉轮廓，以及一些巨大得不像话的、早已失去生机的奇异植物残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力，让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这里就是云梦秘境？与想象中仙气缭绕、奇花异草的仙境截然不同，反而更像一片被遗忘的末日废土。

　　“掌门，这里的灵气……好怪。”阿土皱了皱眉，他感觉吸纳这里的灵气，心神都有些躁动不安。

　　阿木则警惕地望向四周戈壁上那些嶙峋的怪石阴影：“有东西在看着我们。”

　　林月神识扫过，果然在几块巨石之后，察觉到几缕微弱但充满恶意与贪婪的气息。是秘境本土的妖物，还是……提前埋伏在此的人？

　　她不动声色，从储物戒指中取出那枚得自大比魁首的秘境残图。残图以某种兽皮制成，入手冰凉，上面用暗红色的线条勾勒出模糊的地形，其中几个点标注着古老的符文，似乎是危险区域或者宝藏点。其中一个标记，位于这片戈壁的深处，形状像是一只半睁的眼睛，旁边标注的符文意为“迷心”。

　　“跟紧我。”林月低声道，选定了一个方向，当先走去。她没有施展任何身法，只是寻常步行，但每一步落下，周身那“致虚极，守静笃”的意韵便自然流转，将师徒四人的气息与周围环境悄然融为一体，若非肉眼看见，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她这几日闭关，对经文力量更深一层的运用——并非完全隐匿，而是“合道于自然”，让自身成为环境的一部分，减少被恶意存在盯上的概率。

　　果然，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视目光，在他们走出不远后，便疑惑地移开了，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戈壁茫茫，除了风声呜咽，便是死寂。偶尔能看到一些其他宗门弟子留下的痕迹——破碎的法器残片，干涸的血迹，甚至是一两具残缺不全、被啃噬过的尸体。提醒着所有人，此地绝非善地。

　　行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由苍白骨骼堆积而成的山丘。骨山之间，弥漫着淡粉色的雾气，散发出一股甜腻诱人，却又让人头晕目眩的气息。残图上，“迷心”的标记，正指向骨山深处。

　　“屏住呼吸，紧守心神。”林月提醒道。那粉色雾气显然有惑乱心智之效。

　　然而，越是靠近骨山，那甜腻气息无孔不入，甚至能透过灵力护罩丝丝渗透。阿土的眼神最先开始恍惚，脚步虚浮，口中喃喃念叨着“灵石……好多灵石……”。阿石也是额头见汗，似乎在抵抗着某种幻象。连伤势初愈的阿木，脸色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林月自己亦感到心神摇曳，无数杂念妄图滋生。她冷哼一声，怀中经书微震，一句经文于心湖中荡开：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缤纷色彩使人眼盲，繁杂音律使人耳聋，丰盛美味使人口味败坏，纵情狩猎使人心神放荡……

　　这迷心雾气，正是极致的“色”、“味”之惑！

　　经文意韵如清泉流淌，洗涤灵台。林月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她并指如剑，虚空连点，分别落在三个徒弟的眉心，将那清心净意的规则之力渡去一丝。

　　阿石三人浑身一震，眼中迷茫迅速退去，回想起刚才的失态，皆是后怕不已。

　　“多谢掌门！”三人齐声道，看向那粉色雾气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跟紧，我们进去。”林月当先踏入骨山区域。脚下是咔嚓作响的碎骨，周围粉雾翻涌，隐约有凄厉的哀嚎与诱惑的呓语在耳边回响，试图再次侵蚀心神。但有了经文之力的护持，四人虽感压力，却始终保持着灵台一点清明。

　　在骨山中穿行许久，按照残图指引，他们终于来到一处由巨大头骨构成的洞穴前。洞穴深处，隐隐有七彩霞光透出，伴随着一股精纯的灵物气息。

　　然而，洞穴入口处，却盘踞着三具身披破烂道袍的“尸骸”。它们眼眶中跳动着幽绿色的鬼火，感应到生人气息，齐齐转头，空洞的眼窝“盯”住了林月四人。它们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赫然都达到了筑基后期！

　　不是妖物，更像是被秘境之力侵蚀、失去神智后异变的古代修士遗骸！

　　“闯入……者……死……”沙哑扭曲的声音，从一具尸骸口中断断续续传出。

　　“掌门！”阿石三人立刻摆出防御姿态，面色凝重。这三具变异尸骸，比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大。

　　林月目光扫过那三具尸骸，又看向洞穴深处的霞光。她能感觉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唤着她袖中的经书。

　　她向前一步，并未亮出兵刃，只是看着那三具空洞的眼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与这片天地，与那迷失的本源对话：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断绝聪明抛弃智巧，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处；断绝仁抛弃义，人民可以恢复孝慈的天性；断绝巧诈抛弃货利，盗贼也就没有了。这三者（圣智、仁义、巧利）作为文治法度是不够的，所以要使人的认识有所从属：保持朴质，减少私欲。

　　当她念出“绝圣弃智”时，那三具尸骸眼眶中的鬼火猛地一跳，发出痛苦的嘶嚎，周身狂暴的灵力竟开始紊乱、衰退！它们本就是被某种“智巧”、“执念”所困，异变而成的怪物，这直指本源的经文，如同阳光消融冰雪，正在瓦解它们存在的根基！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林月的声音继续回荡。

　　那三具尸骸的动作变得迟滞，攻击的欲望在消退，它们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挣脱什么。最终，它们眼中的鬼火渐渐熄灭，周身的戾气消散，如同三尊真正的石雕，缓缓沉入脚下的骨堆之中，不再动弹。

　　洞穴入口，畅通无阻。

　　阿石、阿土、阿木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知道掌门厉害，却没想到，连这等诡异的怪物，都能以言语“劝退”？

　　林月轻轻吐出一口气，额角隐有汗迹。引动规则化解这种层面的“执念”怪物，消耗不小。

　　“走吧。”她当先走入洞穴。

　　洞穴深处，没有想象中的遍地珍宝，只有一座小小的石台。石台上，供奉着一块残缺的、非金非玉的黑色石碑。石碑上刻着几个古老的文字，与《道德经》上的字体有几分神似，却更加古老苍茫。那七彩霞光和精纯灵气，正是从这石碑上散发出来的。

　　林月走到石碑前，凝神看去。那几个字的意思是：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广大无边而运行不息，运行不息而伸展遥远，伸展遥远而又返回本原。）

　　她袖中的《道德经》，在此刻发出了轻微的嗡鸣，与那石碑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林月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的碑面。

　　一瞬间，她的神识仿佛被拉入了一片浩瀚的星空，目睹着星辰生灭，宇宙循环，一种关于“循环”、“回归”的宏大规则碎片，涌入她的识海……

　　她明白了，这石碑，或许才是这“迷心”区域真正的宝藏，是某种大道规则的碎片显化。

　　而也就在这时，洞穴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毫不掩饰的灵力波动。

　　“气息就在这里消失的！”

　　“肯定是玄天宗那几个人！”

　　“进去看看！魁首奖励和他们的秘密，都是我们的！”

　　麻烦，终究还是追来了。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

　　林月收回手指，眼中的星空幻象散去，只余一片冷然。

　　她转身，面向洞口方向。

　　该来的，总会来。在这云梦秘境，因果的网，似乎编织得更为紧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