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剧团的好日子像风一样短暂。入秋后的第一场冷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三天，后台靠窗那片空地始终湿漉漉的，墙角那些霉斑像是被雨水喂饱了，悄无声息地又洇开了一圈。

四个人坐在舞台上围成一个圈，屁股底下垫着半块砖头才勉强隔开了些寒气。旁边堆着团长从小巷口赊来的糖炒栗子——纸袋被雨水浸得皱巴巴的，壳上的糖霜早已黏成了黑褐色的泥团。偶尔有一颗栗子从袋子里滚出来，“咕噜”一声掉在地上，混进了木屑和灰尘里，却没人有心思去捡。

团长房东今早堵在门口，说如果下周再不把涨三成的租金交上，就直接换锁收房。

团长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板，每说一句话都要清几下嗓子。他手里攥着的账本边缘卷得像片枯树叶，纸页上还残留着前几天熬夜算账时滴下的咖啡渍。他的指尖死死掐住账本的边缘，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连带着那上面歪歪扭扭的数字都被蹭得模糊不清。

团长上周三场演出，票房钱扣掉道具店的欠款、灯光师傅的工钱，剩下的连上周的水电费都不够填——我跑了五家亲戚借钱，没人肯帮忙，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能……只能停办。

这话像一颗烧红的铁块砸进冷水里，“滋啦”一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凌妤手里的栗子“啪嗒”掉在地上，滚进了墙角积着的雨水里，溅起一小圈泥点。

她的目光追着那颗泡发的栗子，脑子里乱作一团。前天晚上，她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演出服——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旗袍——认真缝补了一遍，还在领口脱线的地方用同色丝线绣了朵小梅花，想着下次登台时要穿得精神点。

上周，她和周屿靠着啃泡面、就着咸菜，熬了三个通宵才磨顺了新戏《小城故事》的台词，甚至连哪个场景该用什么样的眼神都练得滚瓜烂熟。甚至昨天，她还兴致勃勃地跟团长提议，想把后台墙上的霉斑刷掉，等天冷了再挂层厚布帘挡风……可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一切都散了？

另外两个演员盯着地上沉默了很久，年纪稍大的女演员终于开口了，声音疲惫得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团长，这事儿真不怪你。”她的嗓音微微颤抖，“我老家县城的超市正在招收银员，我妈昨天打电话来说帮我报了名，明天就得走——再这么拖下去，别说房租，连回家的车票钱都快攒不出来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男演员跟着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叠好的戏服塞进背包，动作干脆利落。“我打算去工地上找活干，至少能挣口饱饭吃，总比在这儿耗着强。”

凌妤没说话，只是蹲在地上试图捞起那颗泡了水的栗子。可她的手指抖得太厉害，连壳都捏不住，每次刚碰到就滑开了，发出“啪嗒”的轻响。

她的脑海忽然浮现出上个月跑的十场面试。话剧团的面试官扫了眼她的简历，皱着眉说：“没科班背景，又没代表作，我们要不起。”影视公司的副导演更是直截了当，上下打量她几眼后摆了摆手：“你这条件太普通了，镜头里撑不起场面，不如趁早转行。”还有一个小剧组让她试镜，结果她苦等了三个小时，最后只换来一句“下次有机会再联系”。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角色早就内定给了投资人的亲戚。

雨水的潮气混着舞台地板的霉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