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霍宅地下负二层。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冷气裹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顾烟被霍景琛牵着手，踏出轿厢，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笔直走廊，顶灯惨白，照得瓷砖地面像结了层薄冰。两侧墙体嵌满黑色金属门，门上没有编号，只有一道细红光缝，像沉睡的兽眼。男人掌心干燥，却把她握得极紧，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被暗处潜伏的未知吞噬。
“怕吗？”他侧头，声音在冷空气中凝成薄雾。
顾烟摇头，目光落在走廊尽头——唯一一扇对开的玻璃门，门后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她想起一小时前，霍景琛合上电脑时说的那句：“我带你去看真相的第一块骨牌。”原来，骨牌藏在这里。
玻璃门自动滑开，内里豁然开朗。近百坪的地下实验室，墙壁刷成深灰，一排排服务器闪着幽蓝指示灯，像深夜的海面漂浮的鬼火。正中央，一张手术台被无影灯照得雪亮，台侧立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背对门口，正调试一台开颅显微仪。听见脚步声，男人回头，口罩拉至下巴，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眼下青黑，瞳孔却亮得异常，像两粒被冰水浸过的黑曜石。
“陆觉。”霍景琛开口，语气里没有温度，“东西呢？”
被唤作陆觉的男人挑眉，目光掠过顾烟，浮起一丝玩味：“活体样本？”
“闭嘴。”霍景琛挡在她身前，像一头被触到逆鳞的兽，“我说过，她不用参与任何实验。”
陆觉耸肩，转身，从低温保存柜里取出一只金属盒，盒盖弹开，白雾蒸腾。顾烟透过雾气，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真空采血管，管壁贴着标签——【AY-2013-05-07】，日期是她被送回乡下的第二天。她心跳骤然失速，指尖无意识地掐进霍景琛掌心。
“解释一下。”男人声音冷冽。
陆觉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声音平板却带着隐秘的亢奋：“十年前，顾明山送检两份标本——一份标‘灾星’，一份标‘明珠’。要求做加急亲子鉴定，指定我导师亲自操作。我那时候研二，被拉去打下手。”他指了指采血管，“这份，标‘灾星’，也就是——”他目光滑向顾烟，“——你。”
顾烟喉咙发紧，却听陆觉继续道：“结果出来，排除亲子关系。顾明山当场砸了杯子，说‘果然不是’。可第二天，他又送来第三份标本——顾心瑶的脐带血，重新出具报告，变成99.99%匹配。我导师收了七位数封口费，把原始记录销毁，却独独留下这支备份，交给我‘做学术废料处理’。”陆觉笑了笑，那笑意却像冰锥划过玻璃，“我留了下来，因为——”他忽然俯身，直视顾烟，瞳孔收缩成针尖，“——你的DNA，和霍家某位，有16.7%的片段高度同源，属于三代以内旁系。”
一句话，像炸弹在耳膜内侧引爆。顾烟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被霍景琛一把揽进怀里。男人眼底血丝瞬间炸开，声音却低得可怕：“把报告调出来。”
陆觉在键盘上敲几下，大屏亮起，双螺旋结构旋转，最终定格在一行红字：【样本AY与样本HCZ-13共享16.7%同源片段，支持半同胞关系。】顾烟盯着那串字母，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HCZ-13，霍氏族谱里唯一的“Z”字辈，是霍景琛的姑姑，霍芝。二十年前，霍芝在产房大出血去世，孩子没保住，成了霍家不能触碰的禁忌。如今，禁忌被撕开一道血口，露出森森獠牙。
“不可能……”她听见自己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妈是独生女，我爸——”她顿住，忽然想起外婆遗像后的纸条：【床底第三块砖下，有我给你留的最后一条路。】原来，外婆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顾明山的女儿，而是霍家遗落在外的血脉。那一瞬，她仿佛站在万丈悬崖，所有因果的线，在她脚底同时崩断。
霍景琛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却忽然伸手，遮住她眼睛，声音哑到破碎：“别看，剩下的我来处理。”他转向陆觉，眸色黑到吞噬光线，“原始数据、备份、云端，全部销毁。今天的事，泄露一个字——”他指尖在手术台边缘轻轻一划，金属台面竟被掰出一道锋利卷刃，“——你的舌头，就永远别想用第二次。”
陆觉却笑了，笑意里带着疯：“销毁？霍少，你舍得？有了这份报告，你就能名正言顺把顾烟写进霍氏族谱，谁也拦不住。”他声音压低，像毒蛇吐信，“还是说，你根本不敢让她知道你真正的——”
“闭嘴！”霍景琛骤然出手，一把掐住陆觉脖颈，将人狠狠掼在服务器机柜上。金属凹陷，陆觉脸色瞬间青紫，却仍在笑，笑声被扼在喉咙，变成咯咯的痰音。顾烟冲上前，抱住男人手臂，声音发颤：“霍景琛，放手！”
男人臂膀肌肉如岩石，却在她触碰的一秒，缓缓松开。陆觉滑坐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却仍抬眼，目光癫狂：“霍少，你比我更清楚，霍家那群老东西，不会允许半个‘灾星’进门。你想护她，就得先把她藏进暗室，像藏一只金丝雀，可雀儿一旦会飞——”他咧嘴，血丝顺着嘴角流下，“——第一个啄瞎的，就是饲主的眼睛。”
霍景琛没再理他，打横抱起顾烟，大步走出实验室。电梯上升的瞬间，顾烟透过渐渐合拢的门缝，看见陆觉爬向那台开颅仪，像爬向某种信仰，指尖在金属边缘留下一道血痕，笑得如痴如醉。电梯门合拢，隔绝了那抹扭曲的笑，却隔不断她心底升起的寒意——原来，真正的猎人，不止一个。
回到主卧，霍景琛把她放在床上，转身要走。顾烟一把攥住他袖口，声音发哑：“你去哪？”
“去洗手。”男人背对她，声音低得听不见，“我手脏。”
顾烟愣住——他指节上沾着陆觉的血，却不是说血脏，而是说“我手脏”。那一瞬，她心脏像被细线勒住，疼得喘不过气。她赤脚下床，从后抱住他腰，脸贴在他背脊，声音闷在衬衫布料里：“霍景琛，我不是金丝雀，也不做金丝雀。我要站在你旁边，不是背后。”
男人身体僵直，半晌，转身，指腹沾血，却捧住她脸，声音哑到破碎：“烟烟，你不懂——霍家比你想的脏一万倍。他们一旦知道你是霍芝的女儿，就会把你当成争夺遗产的靶子。我舍不得你受一点伤，哪怕把我撕成碎片，也舍不得。”
“那就一起撕。”顾烟抬眼，眸色亮得惊人，“我外婆用命给我留的后路，不是让我躲，是让我战。霍家欠我妈的、欠我外婆的、欠我的，一笔笔，我都要讨回来。”她踮脚，唇贴着他耳廓，声音轻却狠，“霍景琛，你是我的刀，我是你的刃，我们天生一对，谁也别想拆。”
男人眼底风暴骤起，像海啸撞碎堤坝。他忽然低头，吻住她，不是温柔，是撕咬，是把彼此拆骨入腹的狠。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一吻结束，他额头抵着她额头，声音低哑却滚烫：“好，我们一起。”
窗外，夜色正浓，玫瑰园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花瓣上的雨珠尚未干透，像无数颗细小的、未落的泪。而远处，霍氏老宅的书房，灯火通明。霍峻山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加密邮件，邮件标题只有一行：【AY身世曝光，半同胞确认。】老人抬眼，目光穿过黑暗，落在主卧亮灯的窗口，龙头拐杖在掌心缓缓收紧，指节泛白。半晌，他低低笑了，笑声却像老枭夜啼，带着岁月磨砺的锋利：“霍芝啊霍芝，你留下的这颗雷，终于炸了。”
夜风掠过，窗棂发出轻微吱呀，像某只巨兽，在黑暗里缓缓张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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