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的心动

天还未亮，雾隐楼后厨的米粥香气便漫过回廊。清欢提着药箱刚跨出厢房门槛，就见鹿闻笙立在廊下桂树旁，玄色衣摆沾着细碎的花瓣，手中拎着两个裹着棉巾的食盒，显然已等了片刻。

“先用过早饭再出发。”他递来食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清欢的手背，又迅速收回，语气平稳得像是在交代探案事宜，“厨房煮了莲子粥，配了些甜口点心，查探时耗体力。”清欢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木壁，才想起昨日整理药材时，曾随口提过甜点心能提神，他竟记在了心里。她低头应了声“多谢”，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避开了他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并肩坐下，晨露顺着桂树枝桠滴落，落在清欢的发间。鹿闻笙目光扫过，抬手的动作顿了顿，终究只是收回手，淡淡提醒：“发间有露水，风凉，早些擦净。”清欢指尖微顿，抬手拢了拢鬓发，低头舀粥时，心神微晃，瓷勺差点撞翻碗沿。鹿闻笙眼疾手快，伸手托住碗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瓷传来，清欢握着勺柄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面上却依旧绷着，只轻声道了句“小心些便是”。

“药局密库的守卫按两刻钟换班，你趁换班间隙进去。”鹿闻笙收回手，从怀中取出枚刻着药局印记的木牌，放在石桌上，“背面刻了凹槽，对准密库铜锁转半圈就能开，若遇盘问，就说你是新来的学徒，奉命清点药材。”他指尖点过木牌上的纹路，语气严肃，“记住，只取一点粉末样本，切勿惊动他人，我在药局外街角柳树下接应。”

清欢拿起木牌，指尖抚过背面细密的刻痕，能感受到打磨后的光滑——定是他反复试过是否合用。她抬眼时，晨光恰好落在他眉眼间，冲淡了平日查案时的锐利，她连忙移开目光，拢了拢药箱的搭扣：“你去吏部打探，也需留意，若有异常，立刻用联络哨。”话出口才觉语气稍急，又补充道，“多一个人，便多一份探案助力。”

鹿闻笙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很快又恢复如常：“放心，我会谨慎。傍晚若顺利，便在雾隐楼前厅汇合，汇总线索。”他没再提别的，只将食盒里的点心推到她面前，“快吃吧，换班时间快到了。”

两人分头行动后，清欢带着小石头准时抵达惠民药局。她凭着假腰牌混进后院，趁守卫换班的空隙，端着药盘走到密库门前，按鹿闻笙的嘱咐应对侍卫盘问，顺利进入密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药香，她在角落找到暗门，用木牌打开后，果然见里面堆着十几个刻有曼陀罗花纹的陶罐，与烟雨楼暗室中的一模一样。

刚用油纸刮了些粉末，外面就传来脚步声。清欢迅速将油纸包塞进药箱夹层，躲到药材架后。进来的是周启元的随从，提着个印着礼部印章的锦盒，小心翼翼地装了些粉末便离开。待脚步声远去，清欢按原样复原陶罐，悄悄退出密库，走出药局时，远远就看见鹿闻笙站在柳树下，玄色衣袍被风吹得微扬，手中还提着个纸包。

“查到了？”他迎上来，目光扫过她微乱的发髻，伸手替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整理探案时弄乱的衣物，语气却依旧是探案时的沉稳，“样本拿到了？”清欢点头，从药箱里取出油纸包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又迅速收回，低声道：“密库陶罐里都是曼陀罗花粉，周启元的随从正往印着礼部印章的锦盒里装，应该是送往沈府。”

鹿闻笙接过油纸包，仔细看了看粉末，随手将手中的纸包递过来：“西街的糖炒栗子，刚出锅的，你先垫垫。”他语气平淡，像是随手买的，清欢接过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纸袋，才想起昨日分析线索时，曾说过栗子能饱腹。她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含糊道：“吏部那边可有发现？”

“举荐周启元的吏部尚书，与沈从安的靠山御史大夫，去年曾一同去过京郊西山别院。”鹿闻笙走在她身侧，步伐与她保持一致，目光落在前方的街巷，“明日林大哥和李大哥去查沈府锦盒，我们去西山别院，那里或许藏着官员往来的线索。”他顿了顿，补充道，“别院周围荒僻，你把这个带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刀柄缠着磨软的皮革，“轻便，防身用。”

清欢接过短刀，握在掌心，皮革的触感细腻，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将刀别在腰间，低声应道：“知道了，明日何时出发？”“辰时在雾隐楼后门汇合，马车已备好。”鹿闻笙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谈及探案时的严谨。两人并肩往回走，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行人经过，鹿闻笙会不动声色地往清欢身侧靠半步，挡住往来的人流，待行人走远，又恢复到原本的距离，仿佛只是无意之举。

回到雾隐楼，林大哥和李大哥已等候在书房。“沈府管家与周启元随从交换的锦盒里，是宫宴席位图。”林大哥递上临摹的图纸，“靠近主位的几个席位，都标了与曼陀罗花纹相似的记号。”鹿闻笙接过图纸，铺在案上，清欢凑过去细看，两人的肩膀不经意间靠在一起，又几乎同时往两侧挪了挪。

“这些记号对应着特定官员的席位，看来他们是想在宫宴上动手。”鹿闻笙指尖点过图纸上的记号，语气凝重，“清欢，你今日取的粉末，明日让情报阁验看，确认是否与烟雨楼的曼陀罗花粉一致。”清欢点头应下，刚要转身去整理药箱，就被鹿闻笙叫住：“今日奔波一日，先去休息，验看的事明日再做不迟。”他从怀中取出个小巧的暖手炉，放在她手中，“夜里廊下风大，拿着暖手，别冻着影响明日查案。”

清欢握着暖手炉，掌心的暖意缓缓蔓延，她低头说了句“多谢”，转身快步回了厢房。关上门，她将暖手炉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腰间的短刀上，指尖抚过缠着皮革的刀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他替她别碎发、托碗底的模样。她轻咳一声，强迫自己拿出油纸包的粉末，仔细收进药箱，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又连忙抿紧，告诫自己眼下探案要紧。

次日辰时，清欢准时到后门，鹿闻笙已坐在马车上等候，车内铺着软垫，角落放着个食盒。“路途远，垫些干粮。”他递过食盒，语气如常，“马车里熏了驱虫的药草，你若累了，便靠在软垫上歇息片刻。”清欢接过食盒，坐在对面，看着他展开舆图，指尖在西山别院的位置画了个圈：“我们从后院翻墙进去，那里守卫薄弱，进去后先查正屋，若有异常，立刻撤离。”

马车行驶一个多时辰，抵达西山脚下。别院藏在树林深处，院墙高大，门口守着两名侍卫。鹿闻笙让清欢留在车内，自己扮成砍柴的樵夫，绕到后院，见围墙较矮，翻身跃入后，很快便打开了后门。他招手让清欢进来，待她靠近，自然地走在她身前，替她拨开挡路的杂草。

院内杂草丛生，正屋门虚掩着。清欢刚要推门，鹿闻笙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小心机关。”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踩着屋内的地砖缝隙往里走，每走一步，都会先确认地砖是否稳固。清欢跟着他的脚步，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腕上，又迅速移开，看向四周散落的旧物，故作镇定地说：“书架上的账册看起来有年头了，或许有线索。”

她在角落书架上翻出本蒙尘的账册，上面记录着大量药材交易，多次提及“西域奇花”，还标注着与吏部、礼部、兵部的往来日期。鹿闻笙接过账册，指尖划过字迹，眉头微蹙：“这些交易数额极大，涉及的官员远比我们查到的多。”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拉着清欢躲到屏风后，掌心不自觉攥紧了她的手腕。

进来的两名黑衣男子四处查看，对着墙上暗格说了几句暗语便离开。鹿闻笙按他们的动作打开暗格，里面藏着一封信，落款处只有曼陀罗花纹印记，写着“宫宴当日按计划行事，事后销毁痕迹”。他将信和账册收好，拉着清欢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刚出别院，远处就传来马蹄声。鹿闻笙牵着清欢往树林里跑，林间光线昏暗，清欢被树根绊了一下，鹿闻笙连忙转身扶住她，将她往身侧带了带，避开身后的灌木丛：“当心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扶着她手臂的手，直到她站稳才松开。

两人躲进树林深处，待马蹄声远去，才原路返回马车。坐上马车后，清欢见鹿闻笙额角沾了尘土，从怀中取出帕子递过去：“擦一擦吧，免得回去被林大哥他们看出异常。”鹿闻笙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她的指尖，动作顿了顿，随即擦了擦额角，将帕子还给她时，只淡淡说了句“多谢”。

回到雾隐楼，众人围着账册和信件分析。鹿闻笙站在舆图前，逐一指出线索关联，清欢坐在一旁，偶尔补充几句药草相关的细节。轮到她说话时，鹿闻笙会不自觉停下话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待她说完，才继续分析，却从未有过半分逾矩的神情。

夜深后，清欢回到厢房，将暖手炉放在窗台上。月光落在炉身上，她想起今日马车里的软垫、林间他扶着她的手臂，指尖轻轻碰了碰暖手炉，又迅速收回，拿起案上的账册，强迫自己专注于上面的交易记录。可翻页的动作慢了些，眼前偶尔会闪过他递食盒、递短刀的模样，她轻咬下唇，将账册翻得更响，试图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波澜。

而鹿闻笙站在自己的窗前，望着清欢厢房的方向，指尖摩挲着方才用过的帕子——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草药香，与她身上的气息一样。他想起林间她被绊倒时，慌乱中抓着他衣袖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随即又皱起眉，将注意力拉回案上的线索图纸，在心里反复推演明日的探案计划，将那点转瞬即逝的异样，悄悄压进了心底。

廊下的桂树随风轻摇，花瓣落在青石路上，无声无息，就像两人心底那些藏在探案间隙的细微悸动，从未宣之于口，却在每一次并肩查案的瞬间，悄悄漾开一圈浅淡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