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郊区的宁静。
kigaku和木书野先后下车,在当地派出所民警的带领下沿着临时开辟的路径走向现场。越靠近,那股混合着焦糊和腐败的气味越发浓烈。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刑警,在看到那具焦尸时也不禁皱起眉头。尸体的惨状超出了寻常案件的范畴。
木书野戴上口罩和手套,准备开始痕检工作。但当她走近,更清晰地看到那具蜷缩的、部分组织已经炭化脱落的尸体,闻到那股直冲颅顶的恶臭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一旁的树下,摘下口罩,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kigaku正在观察尸体周围的地面,听到动静转过头。他看到木书野扶着树干微微颤抖的背影,眼神微动。他对旁边的助手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打开的薄荷糖,无声地递了过去。
木书野接过糖,含在嘴里,冰凉的薄荷味稍微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有些尴尬,低声道:“抱歉...”
“正常反应。”kigaku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他没有立刻回到尸体旁,而是等她缓过气,“去外围先检查。”
木书野点了点头,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向稍远一些的区域开始勘查。kigaku看着她恢复专业的背影,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焦尸上。
kigaku蹲在尸体旁,眼神专注得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
“尸体呈拳斗姿势,符合生前被焚烧特征...但不对...”他低声自语,用工具轻轻拨开部分炭化组织,检查下方的肌肉和骨骼,“气管内烟灰痕迹不明显...初步判断为死后焚尸。”
他仔细观察着尸体蜷缩的姿态和周围地面的燃烧痕迹:“凶手使用了助燃剂,火焰温度高但持续时间不长,意图毁尸灭迹,但手法外行。”
另一边,木书野逐渐适应了现场的气味,在外围的灌木丛中有了发现:“这里有拖拽痕迹!还有...一个半熔化的塑料纽扣。”
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纽扣放入证物袋,又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小片未被完全烧毁的碎花布料。
“来看这里。”她招呼道。
kigaku走过来,观察着拖拽痕迹的走向和力度:“尸体是从那个方向被拖过来的。”他指向树林更深处,“第一现场可能不在这里。”
由于尸体毁容严重,身份确认困难。警方根据尸体旁发现的碎花布料和纽扣特征,结合近期失踪人口报案,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今祎,35岁,家庭主妇,于两天前下午出门买菜后失踪。其丈夫赵建国已报案。
刑警老陈带着队员前往赵建国家中。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眼带血丝的中年男人,正是赵建国。听到可能是妻子的消息,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在警局接待室,赵建国双手颤抖地捧着热水杯,声音哽咽:“小祎她...她是个好妻子,好妈妈...每天就是照顾家和孩子,怎么会...”
他描述中的今祎,性格温顺,社交简单,生活轨迹就是家、菜市场、学校三点一线。一个标准的、与世无争的家庭主妇形象。
“你们感情怎么样?”老陈例行公事地问。
“很好,从来没红过脸。”赵建国用力点头,“邻居都知道,我们家是小区里最和睦的。”
初步询问没有发现明显疑点。尸体旁的碎花布料经赵建国辨认,确认与今祎失踪时所穿外套一致。案件似乎朝着抢劫杀人或流窜作案的方向发展。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木书野盯着白板上今祎案件的照片和线索图,目光停留在赵建国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眉头微蹙。那种过于完美的“和睦”描述,像一层薄纱,掩盖着某种不协调的质感。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再去一次今祎家。”她转向正在查阅焦尸详细检验报告的 kigaku,“赵建国的说辞和邻居们的证词太一致了,一致得像是……排练过。”
kigaku 从报告中抬起头,晨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神却锐利如初。“理由?”
“直觉。”木书野走到他桌前,手指点在那张家庭合照上,“一个三十五岁的女性,婚前有事业,婚后完全投身家庭,社交圈极度单一……这本身不奇怪。但结合她死于非命,且尸体被刻意焚烧这一点,这种‘完美主妇’的形象,反而让我觉得不安。或许,我们遗漏了什么只属于她个人的东西。”
kigaku 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没有质疑她的“直觉”。多年的搭档,他深知她那份基于细致观察和同理心而产生的直觉,往往能触及被表象掩盖的真相。“需要申请搜查令?”
“嗯,更细致的那种,重点检查她的私人物品和可能存在的私人空间。”木书野点头,“我想看看,在‘赵太太’这个身份之下,今祎自己,还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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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续很快办妥。再次来到今祎家楼下时,已是下午。赵建国被请到警局配合进一步的问话,家里空无一人。
开门,那股属于“家”的、混合着饭菜余香和清洁剂的味道依旧存在,但因为缺少了人气,显得有些清冷和空洞。孩子的玩具还散落在客厅角落,冰箱上的家庭合照里,今祎的笑容温婉,却似乎少了点什么。
木书野没有急于行动,她先是站在客厅中央,缓缓环顾四周。这个家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每一件物品都放在它最该在的位置,透露出女主人极强的条理性和……某种程度的控制欲?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压抑?
她首先走进了今祎的卧室。房间整洁,床铺平整,衣柜里的衣物按季节和种类分门别类叠放得整整齐齐。她仔细检查了衣柜的每一个隔层,抽屉的每一个角落,大多是些寻常的衣物、配饰,还有一些旧的、但保存完好的母婴用品,记录着一位母亲的心路历程。
接着是书房。书架上大多是孩子的绘本、赵建国的工程类书籍,以及一些家庭养生、菜谱之类的读物。属于今祎的空间,似乎只有一个靠窗的书桌。桌上放着一台旧笔记本电脑,旁边是笔筒和几本便签。木书野打开电脑,需要密码。她记下型号,准备带回让技术科处理。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一个靠墙放置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多层收纳柜上。上面几层放着过季的床单、被套,最底层是几个带盖子的收纳箱,看起来是存放旧物的。
木书野蹲下身,将底层的收纳箱一个一个拉出来。前面几个箱子里是孩子从小到大的旧衣服、旧玩具,整理得一丝不苟。直到最后一个箱子,上面同样叠放着干净的旧被褥,但当她试图将箱子完全拉出时,手感明显比前面几个要沉。
她心中一动,小心地将上面的被褥一层层搬开。被褥下面,并非预想中的更多杂物,而是露出了一个深蓝色的、硬壳封面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箱底。笔记本不算新,边角有些微磨损,封面没有任何图案,只有一个简单的小锁扣。
这个发现让木书野呼吸微微一滞。她戴上手套,轻轻拿起笔记本。锁是很老式的那种,并不牢固。她用随身携带的取证工具,小心地拨弄了几下,锁扣“咔哒”一声弹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扉页。
娟秀而熟悉的字迹,属于今祎。
开始的记录,与她“主妇”的身份吻合——详细的日常开支,孩子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妈妈的日期,丈夫的饮食习惯偏好,甚至还有每周的清洁计划。字里行间,能看出一个女性对家庭的用心。
但渐渐地,笔触开始发生变化。记录的内容不再仅仅是家庭琐事,偶尔会夹杂着一两句看似随意,却透着落寞的感叹:
“今天的夕阳很美,像以前调色盘上的橘红。”
“在超市看到新出的设计杂志,封面真大胆,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买。”
翻过十几页后,日记的间隔时间变得不规律,内容也更加私人化:
“3月15日:路过市中心,看到以前同事的名字出现在一个大项目的设计师名单里。真心为她高兴,但心里……空落落的。那个项目,我曾经也有过构想。”
“5月22日:忍不住翻出了压在箱底的素描本。线条是生的,色彩是暗的。他推门进来,看到摊开的本子,沉默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比责怪更让人难受。”
“7月10日:梦到 deadline,疯狂地赶稿,醒来一身冷汗。看着身边熟睡的他,和隔壁房间的孩子,巨大的愧疚感和失落感同时淹没了我。我到底在渴望什么?”
“9月5日:他说电脑太卡,帮我清理了。我所有的设计软件,我收藏的素材库,全都没了。他说:‘反正你现在也用不上了。’我笑了笑,说‘是啊’。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
“10月12日: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看完了最新一期的《视觉艺术》。好像只有沉浸在那些线条、色彩和构想里,我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而不是一个被称为‘妻子’和‘母亲’的符号。”
字迹在这里开始变得有些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潦草:
“他永远不会懂,放弃那份事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份工作,那是我看世界的眼睛,是我表达自己的声音。”
“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家像一个精美的茧,很安全,也很……窒息。”
“没人理解这种平静下的绝望。”
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只有三个字,笔迹深深地刻入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累啊。”
木书野缓缓合上日记本,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感觉周身泛起一股寒意。
这个在外人眼中温柔贤淑、安于现状的家庭主妇,她的内心世界竟是一片如此荒芜与挣扎的旷野。那些日常的微笑、井井有条的家务、对丈夫的顺从,原来都是一层精心维持的伪装。日记里记录的,是一个灵魂被缓慢磨灭的过程,是无声的呐喊,是深藏在“和睦”表象下的,令人心惊的暗流。
她将日记本小心地放入证物袋,封好。站起身时,感觉脚步有些沉重。这本日记,不仅揭示了今祎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也可能彻底改变案件的调查方向。那个在人前表现得悲痛欲绝的丈夫赵建国,他在这个悲剧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木书野走出今祎的家,午后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她拿出手机,拨通了 kigaku 的电话,声音因为刚刚的发现而略显低沉:
“kigaku,有重大发现。今祎有一本日记……我们需要重新评估赵建国。”
这份记忆,如同一个沉默的伏笔,埋藏在那个多事之秋。它提醒着他们,有些罪恶,并非都如“白骨案”那般惊心动魄、跨越时空;有些杀戮,就发生在阳光之下,发生在最亲密的关系里,无声无息,却同样残忍决绝。这份未得昭雪的遗憾,沉甸甸地压在心间,与破获大案的短暂轻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们职业生涯中,另一重更为复杂、也更接近生活本质的暗色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