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万里,风卷炽阳。鼓声自远而近,像巨兽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沙丘上。赤金辇车的珠帘在烈日下晃成流动的火,辇内空荡——公主尚未出城。十二对朱漆号角排作长龙,号声高亢,却被风声撕得七零八落。十六名乐伎素手击筚篥,长袖翻飞,恍若在沙海里开出白莲。黑甲红缨的铁骑环护辇侧,刀出鞘一寸,寒光与日光相撞,刺得人睁不开眼。
最前方,白马破阵而出。马上之人银甲白袍,肩披玄狐风氅,长刀未出鞘,冷辉已逼人。那便是异国最年轻的鹰扬将军拓拔睿,眉骨一道浅疤如新月,左手勒缰,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抬眼,目光穿过旌旗,似已看见埋伏在林线的黑影。号角在他身后暂歇,风却卷起他披风一角,露出内衬里暗绣的鹰羽。副将低声请示是否扎营,拓拔睿只淡淡一句:“日未斜,再行十里。”声音不高,却压过风沙,铁骑齐声应诺,马蹄踏出整齐轰鸣。
沙丘背面,谢轻执伏在阴影里,青衫蒙沙,只露一双眼睛。她数马步:八十六骑,辎重二十车,弓手两翼各十二。指尖捻沙,逆风扬手,粒粒飞向西侧——风向偏西北,利火攻。短匕在沙面划出一条线,那是迎亲队必经之路,也是机关的起点。她收回匕首,掠上枯胡杨,借枝干掩映,目光锁住银甲将军。那一瞬,她与他之间只隔一道沙梁,却像隔了十年血火。
日影西斜,队伍踏入枯胡杨林。风忽止,鸟雀无声。拓拔睿抬手,全军缓行。下一瞬,地面“咔啦”陷落,前排三骑连人带马跌入暗坑。沙尘暴起,一道青影自树梢掠下,刀背击飞弓手,斩断辎重绳索。拓拔睿拔刀,刀光与夕阳撞出火花,两人四目相对——“来者何人?”“取路之人。”第一回合,未分胜负,各自收兵。谢轻执借沙尘遁形,拓拔睿收刀,眉间却添一抹兴味。
旌旗猎猎,黄沙复平,只余断绳在风中摇晃,像一封未写完的战书。拓拔睿俯身拾起一截被削断的胡杨枝,指腹摩挲断口,忽地轻笑:“有意思。”他抬头望向渐暗的天际,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银甲上,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远处沙丘上,一道青衫剪影一闪即逝,拓拔睿低声道:“明日,我等你来取路。”风卷起他的笑,也卷走胡杨林里最后一丝温度。
副将催马近前,低声禀报:“陷坑三处,断绳七根,并无毒烟,显是警告。”拓拔睿指尖掠过刀背,沙粒簌簌落下,竟带着细微磷粉,阳光下闪出幽蓝。他眯起眼,似笑非笑:“她不想杀我,只想拖我。”语罢,取下腰间水囊,仰头灌下一口,清水沿下巴滑落,渗入甲缝,冲出一道浅浅血痕——方才被木刺划破,他却浑然未觉。马蹄在沙上踏出半圆,他俯身拾起一枚被削断的箭头,箭镞轻薄,却刻着极细的“谢”字篆纹。将军指腹摩挲,低声道:“原来是你。”随即扬声下令:“就地扎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声音不高,却盖过风沙,铁骑齐声应诺,声浪如雷,滚过沙丘,惊起一群灰雀。雀鸟振翅南飞,翅影掠过夕阳,像一把散开的墨点,眨眼便被黄沙吞没。将军抬头,目光追着雀影,眼底却映出更远的青衫剪影——仿佛在说:明日此时,再决胜负。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