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车驾几乎是一路疾驰回宫,玄色王袍上还沾着风尘,刚踏入章台宫,就被殿外那一片死寂和众人惨白的脸色惊得心头一沉。
“扶苏呢?”他声音发紧,目光像利剑一样扫过众人,“我的儿子在哪里?”
无人应答,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侍卫们垂着头,大气不敢出,连吕不韦都皱着眉,神色凝重。
嬴政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推开人群,大步往里闯,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失魂落魄的赵姬。
“是你!”嬴政的眼睛瞬间红了,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几步冲到赵姬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声音嘶哑得如同困兽嘶吼:“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是你!”
赵姬被他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瘫软在地。
嬴政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剑尖直指赵姬的咽喉,眼底是毁天灭地的疯狂:“我杀了你!”
“陛下!不可!”吕不韦见状,想也没想就冲上前,死死抱住嬴政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往回拉,“陛下,冷静!您不能这么做!”
剑刃离赵姬的脖子只有寸许,冰冷的锋芒让她几乎窒息。嬴政挣扎着,嘶吼着:“她害死了扶苏!她害死了我的儿子!她不配活在这世上!连自己的孙子都能葬送,她算什么太后!算什么母亲!”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吕不韦被他拽得踉跄,却依旧不肯松手,他对着嬴政厉声喝道:“嬴政!你给我冷静点!”
这一声呵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竟让嬴政的动作顿住了。满殿的人都惊呆了——谁敢这样直呼陛下的名讳?谁敢用这样的语气训斥他?唯有这位看着他长大的仲父。
嬴政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吕不韦,胸口剧烈起伏:“仲父……她害死了扶苏……”声音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委屈与绝望。
吕不韦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泛起酸涩,却依旧沉声道:“哀痛可以,但不能乱了方寸!赵姬有错,自有国法处置,你是大秦的王,不是逞凶的匹夫!你若今日杀了她,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嬴政濒临沸腾的怒火上。嬴政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握着剑的手渐渐松了些。他知道,吕不韦说的是对的。他是王,不能被情绪左右。
可胸口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撕裂,那个早上还攥着他手指哭闹的小家伙,那个他以为会慢慢长大、继承他衣钵的儿子……没了。
最终,嬴政猛地松开手,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后退几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底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悲凉。
吕不韦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陛下,节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在那里看出一个洞来。满殿的人依旧不敢出声,只有殿外呼啸的寒风,呜咽着,像是在为那个逝去的幼小生命哀悼。夜色如墨,笼罩着沉寂的咸阳宫。嬴政的寝宫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进来,映出他独自坐在地上的身影,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吕不韦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他沉默着走过去,在嬴政身边坐下,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
过了许久,嬴政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仲父,你知道吗?寡人对扶苏,有好多好多的期待。”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砖上划过:“寡人想着,等他再大些,就教他读书,教他骑射,教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秦人……他是寡人的长子,是大秦未来的希望。”
吕不韦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这位平日里威严果决的帝王,此刻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吕不韦的声音温和而沉稳,“你第一次体会为人父的滋味,那种欣喜与珍视,是旁人无法懂的。”
嬴政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是啊……第一个……”他低声重复着,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可她为什么要毁掉他?!”
“只要扶苏好好的,”他像是在嘶吼,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就算赵姬做了再多错事,看在她是寡人生母的份上,寡人或许……或许还能饶她一命。可她偏偏要害死扶苏!那是她的亲孙子啊!”
吕不韦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扶苏是嬴政对赵姬最后的容忍底线。在此之前,无论赵姬与嫪毐如何荒唐,嬴政顾及着孝道,始终在隐忍,在权衡处理的尺度。可扶苏的死,彻底碾碎了那点仅存的亲情。
“她不仅是害死了扶苏,”嬴政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是在告诉寡人,在她心里,嫪毐那个奸贼,比大秦的未来,比寡人的骨血,还要重要!”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寡人不义!”他猛地站起身,月光照亮他眼底的猩红,“什么孝道,什么亲情,都没了!从扶苏断气的那一刻起,就全没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半分犹豫,只剩下彻骨的恨意与决绝。吕不韦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那个曾经还会顾及些许温情的嬴政,在今夜,随着扶苏的死,彻底消失了。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动着殿角的帘幔,发出猎猎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雷霆风暴,奏响了序曲。翌日清晨,咸阳宫大殿气氛肃杀,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个个面色凝重,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嬴政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王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眼底的红血丝尚未褪去,周身散发的戾气几乎要将人冻伤。
“陛下,太后虽有错,但终究是您的生母,还望陛下三思……”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试图劝谏。
话音未落,嬴政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如惊雷:“三思?朕三思什么?”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刀,扫过阶下众臣:“冷静?让朕怎么冷静?朕的长子,大秦的大公子,没了!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在这咸阳宫里,被叛贼所害!”
“那天,你们在做什么?”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怒火,“三公九卿,手握重权,你们在做什么?武将们,掌管禁军,你们在做什么?还有你们这些贵族,食大秦俸禄,享爵禄之恩,你们又在做什么?!”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众臣的心上:“朕要你们解释!那天,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说不出来的,或者说得让朕不满意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诛!九!族!”
“轰”的一声,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诛九族”三个字像一道催命符,让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谁也没想到,陛下竟会动这么大的肝火,连辩解的机会都不肯多给。
“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陛下,臣那天正在城西部署防务,接到消息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臣当时在清点府库,即刻便调派了人手支援,只是……”
众臣争先恐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生怕慢了一步就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有人语无伦次,有人急得磕头,大殿内一片混乱。
嬴政冷眼旁观,目光在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扫过。他听着那些或真或假的辩解,手指紧紧攥起。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武将身上——那人是负责宫城西侧防务的将军,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说着自己如何“奋勇杀敌”,可嬴政分明记得,那天从雍城赶回时,西侧宫门的守卫稀稀拉拉,连个像样的阻拦都没有。
“你,”嬴政伸手指向他,声音冰冷,“再说一遍。”
那武将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嬴政冷哼一声,眼底杀意毕现:“看来,是编不下去了。”
他转身看向侍卫:“将此人拖下去,查!查他当日为何擅离职守,查他与叛贼有无勾结!查出来的,同党一律——”
“诛九族!”
三个字掷地有声,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了,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扶苏的死,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暴戾之火。这场朝堂之上的清算,才刚刚开始。嬴政的怒火如同燎原之势,在大殿上熊熊燃烧。他手指点过之处,无论官职高低,无一幸免,罚俸、贬职、杖责……各种惩罚接踵而至,几乎人人都被波及。
“凭什么?!”
一个压抑到极致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满堂的死寂。说话的是个年近五旬的老臣,他被点到罚没全部家产,此刻红着眼眶,豁出去般喊道:“陛下!臣认罪,可为何要如此重罚?那天……那天明明是陛下您自己不愿带着大公子!大公子那般缠着您,您却执意将他留下啊!”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满殿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老臣,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疯了吗?竟敢当众指责陛下!
嬴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周身的气息冷得能冻死人。他死死盯着那个老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老臣被他看得浑身发抖,却像是被绝望逼到了绝路,梗着脖子道:“臣……臣说的是实话!若陛下当日肯带着大公子,或许……或许就不会出事……”
“住口!”嬴政猛地咆哮出声,双目赤红,“是朕的错?!你们这些废物护不住朕的儿子,反倒怪罪起朕来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刃直指那老臣:“朕看你们这些人,都留着是祸害!”
“陛下饶命!”
“陛下息怒啊!”
群臣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真的要全部砍了吗?
嬴政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扫过每一个人,最终又落回那老臣身上。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投向那个老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与愤恨。你想死,何苦拉着我们一起垫背?这一句话,几乎把所有人都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殿内,只剩下嬴政粗重的喘息声和群臣压抑的啜泣声。那老臣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嬴政握着剑的手在颤抖,理智与暴怒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他知道,这话戳中了他心底最痛的地方——是啊,若那天他肯破例带扶苏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这份自责,在被当众揭开的瞬间,彻底化作了毁灭性的怒火。
“拖下去!”他厉声喝道,声音嘶哑,“此人,诛九族!”
侍卫们立刻上前,拖起瘫软的老臣就往外走。老臣的惨叫声凄厉地回荡在大殿里,却丝毫动摇不了嬴政的决心。
嬴政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剩下的人:“还有谁有异议?”
满殿死寂,再无人敢说一个字。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所有人,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位帝王心中的那点温情,是真的随着大公子的死,彻底烟消云散了。嬴政的话卡在喉咙里,怒火正盛时,李斯已抢先一步上前,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管教下属不力,愿将手中部分相权交予廷尉,以儆效尤。”说着便解下象征职权的印绶,双手奉上。
蒙毅紧随其后,捧着家族积攒的部分田契地契:“臣亦有过,愿献蒙家三成产业充入国库,只求陛下恕罪。”
王翦、李信、冯去疾等人见状,哪里还敢迟疑。王翦上前一步:“臣愿将北境两城兵权暂交兵部代管。”李信紧接着道:“臣献上祖传宝剑三把,以示悔过。”冯去疾也忙道:“臣愿将名下商铺半数捐给惠民仓。”
一时间,朝堂之上,众人纷纷拿出压箱底的权力与财物,只求平息嬴政的怒火。
嬴政看着眼前堆积的印绶、契书与珍宝,怒火稍歇,眼神却依旧锐利。
此时,李由站在李斯身后,悄悄朝父亲伸出大拇指,眼中满是佩服——姜还是老的辣,父亲这招以退为进,既避了祸,又显了诚意。
另一边,蒙恬也拍了拍蒙毅的肩膀,低声道:“还是你反应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点产业不算什么。”蒙毅回以一个了然的眼神,心中暗道:比起九族安危,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嬴政缓缓落座,指尖敲着案几,目光扫过众人:“既知悔过,便暂记下这笔账。往后若再失职,休怪朕不念旧情。”
众人齐声应道:“谢陛下开恩!”一场风波,竟以这样的方式暂告平息,只是殿内那股紧绷的气息,久久未散。“滚!”嬴政的声音冷得像冰,对着那些已交出权力财物的重臣挥了挥手。
李斯、蒙毅等人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快步退出殿外,直到走出咸阳宫大门,才敢稍稍松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而殿内,嬴政的目光缓缓转向剩下的人,那些未能及时表态、或是在他看来罪无可赦的官员。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了,还有你们,账还没算呢。”
剩下的人顿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拼命磕头求饶,却只换来嬴政毫无波澜的眼神。
“嫪毐叛乱,你们或失职,或观望,甚至与叛贼有所勾连,”嬴政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大秦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尸位素餐的。”
他抬手,一连串的命令脱口而出:“将郎中令革职下狱,查抄家产!”“廷尉府属官三人,玩忽职守,斩!”“宗室子弟赵成,私通叛贼,诛三族!”
一道道旨意如同催命符,听得殿外候着的李斯等人心头一颤。他们回头望向紧闭的殿门,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喊与求饶,终究还是被冰冷的呵斥打断。
蒙恬低声对蒙毅道:“还好你反应快……这些人的下场,太惨了。”
李斯捋着胡须,眼神复杂:“陛下盛怒之下,能保全身家已是侥幸。今日之事,也算给所有人提了个醒——大公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远超想象。”
殿内的清算仍在继续,血腥味仿佛顺着门缝弥漫出来。嬴政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一片哀嚎,眼底却没有丝毫动摇。扶苏的死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最深处,那些未能护住他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